车只能开到村子不远处的一条大道上,剩下的要进去,全靠两条腿。
沈易自己背了包,我和苏娜空着手跟在他后面,走出一段路累的呼哧呼哧喘粗气,苏娜比我好点,但她路上比我活跃多了,一点也不知道保存体力,这会儿也累的够呛。
到了那个水沟前,隔得很远就闻到一股异味,苏娜用袖子捂住了鼻子,挥着另一只手说:“四哥,要不我们先不过去了吧,让他们先给搭个桥吧,那么脏。”
那条水沟里随便铺了几块木板,很窄,是赵嘉齐过来的时候弄得,木板上面还是因为有污水排过而湮没,一脚下去不湿裤腿根本不可能。
沈易对苏娜的话视若罔闻,没犹豫就先顺着木板迈了下去,他走出几步,我不想跟苏娜待在一起,连忙也跟了上去。反正来的时候就做好准备了,知道这里的条件好不到哪儿去,现在再怎么着也好接受。
等我真下到那水泥潭里,才知道这不只是脏,还特别凉。
我跟着他小心翼翼的往另一头挪,挪了三四十小步,沈易先上去,我迈出脚的时候,没留神踩在了泥里,脚差点拔不出来。沈易扯了一把草给我铺了一下,站在上面俯下身来对我伸出了手。
我抿抿嘴角,伸手借了他的力,才大步迈了上去。
苏娜看到沈易拉我,自己就有点急了,也咬咬牙骂着脏话淌过了臭水沟,也让沈易把他拉上来才闭上嘴,气呼呼的看了我一眼。
我们三个跟这边的小队汇合时,裤子也湿了一点,各自分开洗洗换了一下。
拆迁队的不太放心我们自己去找人,就派了个人给我们带路,随口介绍了一下他们了解到的情况。
那位老人叫石润田,名字很普通,没有听说过。他不是当地人,二十四年前才到这个村里,一开始只是种种粮食,也不起眼,跟邻里关系不太好,不怎么与人交往。直到他开始种烟叶,要雇人帮忙,才在村里转一转,看谁家有闲着的劳力,雇人家去干天活儿。做的多了点之后,能吃饱肚子有富余了,就找了长期工,一直做到现在。
苏娜猜测说:“四哥,他会不会改过名字了?做过假身份?”
“嗯。”沈易随口应了声,意味不明。
“我们要不要带点武器进去?”苏娜说着,并不是询问,而是直接从腰里掏出了一把枪,在沈易面前挥了挥,“比如这个,我都准备好了,这种人很危险的,如果发生意外的话,我还可以保护你。”
苏娜呲牙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了几颗子弹塞了进去。
沈易听到这句话,顿住了脚步,抬眼看着苏娜,眼底划过一丝深意,有些疑惑似的在她脸上盯着看了许久。
苏娜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带点喜悦,又带点惊慌,像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沈易似乎在回忆什么,顿一下,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苏娜一愣,“他很危险。”
沈易没有什么反应,苏娜眼睛转了转,又把手里的手枪挥了挥,嬉笑着说:“我会保护你。”
沈易蹙了下眉,默然沉寂一会儿,吸了口气,摇了摇头,“没事,走吧,把枪收起来,我们不是来打架的。”
苏娜哦一声,笑嘻嘻的抱上他的胳膊,歪头跟他些没用的话。
我跟在后面,看着他们两个,心里蓦地一酸,又觉得沈易像是有什么事似的。
我们到了那户人家门前,领路的人上去敲了敲,有个小妹妹出来开门,露出小脑袋来转着看了我们一眼,问:“你们是来找爸爸的吗?”
领路人点头,“你去告诉他,我们老板想见见他,亲自跟他谈谈。”
妹妹又把门关上,没一会儿出来打开了,一脸天真无邪的看着我们,指了我们三个,说:“爸爸只让你们三个进来。”
“四哥,我在这等你,如果有动静,我会立刻通知兄弟们。”领路人说着。
沈易嗯了声,先一步进门。
我打量着小小的院子,很朴素也很温馨,一边还捆着晒过的烟叶,我们进了屋,里面跟普通的农家没有什么差别。
石润田就坐在小木桌前,用一张白纸卷了烟丝,点上叼在嘴里在抽。
他年纪大了,脸上的皱纹很深,身体看起来却很硬朗,精气头十足,入秋了还穿的夏天衣服,短袖,军绿色的汗衫,一条毛巾搭在脖子上,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纹身,不过被他的毛巾挡住了,看不出整体是什么样子的。
沈易在屋里扫了一眼,直接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在他身上搭上眼瞧了瞧,也看到了他那露出一点小角的纹身,嘴角微扬,开门见山的说:“您也是道上混过的,我也不跟您耍什么花枪。您知道这行的规矩,既然您已经拔了香头,就是个空码。我现在还敬您一声长辈,您也给点面子,别挡兄弟的财路,我们都敞开了谈,我想听听看您的条件。”
石润田似笑非笑,从眼皮顶上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您如果过腻了现在的生活,想重新拜香拉旗,可以继续沉默。”沈易摸过了石润田面前的烟丝来,在手里撵了一缕,微微低头闻了闻,说:“味道一般,次等货,没必要守。”
“这种质量,在这穷乡僻壤足够了。”石润田嗤笑了下,说:“有没有必要,你说了不算,男人总要有门本事养家,我的妻儿,全靠它吃饭,你说怎么样。我给你面子?我认识你是谁?”
沈易敲了下桌子,说:“您会认识的,只要您愿意的话。您若是肯松口,不阻碍我们的进度,我自然也不会让您断了财路,还您一个收益更多的方式,如何?”
石润田听到他的话彻底大笑起来,问他:“哪家的?”
沈易淡淡笑着,把指尖的烟丝轻轻扔了回去,说:“最大的那家。”
石润田挑了下眉,把脖子上的毛巾拿开,侧了侧脖子,略带戏谑的问道:“认识吗?”
那是一个黑色的图腾,在脖颈与肩膀之间的部位,我不懂,看不出其中的意味。
沈易在看到它的那一刻,轻敛了笑意。
而苏娜则像是看到什么令人惊讶的东西一样,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即出声道:“是本家!吴爷的图腾!我叔叔也有!”
“哦?”石润田很感兴趣的样子,“你叔叔?”
苏娜很激动的点头,“他叫苏远峰,您认识吗?”
她居然也用了敬词,在我认识她之后,这还是第一次。
在她叔叔的事情上,她真的很在意。
石润田听到这个名字时,想了一下,才点头,“那小子啊,他现在怎么样?死了没?”
一句话让苏娜红了眼眶,低下了头,屋子里鸦雀无声。
石润田顿时明白了,却笑得更厉害,拍了下桌子,烟灰震掉了,飘落在地上。
“哈哈,我早就知道,以那小子的性格,活不了多长,果真让我说中了!他死的时候多大?有三十五没?”石润田哈哈笑着,让苏娜皱起了眉。
石润田又问了现在的老大是谁,苏娜说了,他只是哦了一声,又把目光转回到沈易身上,话开口时却是看向我和苏娜两个人,问道:“他说话管用吗?”
我和苏娜同时点了点头。
“你的介绍人是谁?”石润田问道。
沈易淡淡的,“王圳。”
“他我知道,能打,胆儿肥,目中无人的厉害。刀用的挺溜,就是不会玩儿枪,可惜。”石润田又卷了一支烟,问他:“抽吗?”
沈易摇头,“我结婚了。”
他这话一说,我们几个都是一怔,这好像并没有什么关联,而石润田却是在怔愣之后很快反应过来,认同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又问道:“叫什么名儿?”
苏娜往前一步,替他回答了,后面还简单介绍了一下。
石润田把烟捻在了桌上,脸上没有了笑容,“你姓沈?”
沈易眯了眯眼睛,眼神有些危险的看向他,“是。”
石润田死死盯着他,“王圳是你的介绍人?他也会介绍别人?”
“是。”
“那你可认识沈正则?”
沈易语气轻松,随意的说:“不认识。”
石润田眼里带着考究,又问:“那沈源呢?”
他依旧无谓,微一挑眼,“听说过而已,我没你想的那么多背景,我与王圳,只是偶然相识,聊得投缘罢了。”
石润田收回了那种打量的神情,说:“能跟那个疯子聊得投缘,可见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易嘴角晕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指了下自己的脑袋,淡声道:“我这里有问题,你信吗?”
石润田盯了他几秒,也笑了,“这个解释听起来很正常,神精病与疯子,你们是一类人。”
“那就把地让给我,不然我可控制不了自己做出什么事来。”沈易笑着说:“我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谁不想图个安定?老哥也不要把兄弟逼紧了,不然两败俱伤,你让我也很难做人。”
“你还算人?”石润田说:“那你疯的还不够,我以为你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呢。出门做事还带着自己老婆,当着她的面用家人来威胁我,我还以为今天能长长见识,看看那瞎了眼的小畜生长什么样呢。”
沈易笑容更深,做出遗憾的样子,说:“真是抱歉,让您失望了,我怕是还没到变成任人宰割的猴子的地步。”
石润田面不改色,俯下身来,往桌上探了探,用苍老的声音说:“小子,你觉得我年纪大了,就可以踩在我头上了是吗?”
沈易闻言站了起来,对他微微低了下头,轻笑着说:“当然不是,我说过,我现在尊敬您,到这里来只是讨个面子,但这并不代表我拿您没办法,您若一定要顽固的守着这里不肯让步,我只好用另一种方式恭恭敬敬的送您走。”
他说完从来时让苏娜带的一个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放到了石润田的面前,往前推一推,说:“来的匆忙,这是送您的礼物。”
石润田冷下了脸,掀了掀盒子的盖子,又立马合上,抬眼带了一股锐气,几秒之后压了下去,扯了扯嘴角,对沈易说:“你对我们这里的环境还不了解吧,不如出去转一转,考察一下?”
沈易点头,“好。”
我刚要转身想着快点出去,却听到后面石润田冷声说道:“你的妻子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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