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味正是从李陵姮身上散发出来的。魏昭知道李陵姮喜欢调香, 也知道她平常喜欢用香,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清晰地注意到她身上的暗香。
见魏昭停下脚步又不说话, 李陵姮不知为何莫名有些紧张, 她下意识抬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 然后朝魏昭开口:“你身体怎么样了?”
话一出口, 李陵姮就看到被魏昭拄着的拐杖, 她顿时心里懊恼,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不会说话了一样。放在被面上的手悄悄掐了掐掌心,李陵姮朝屋外喊道:“还不快点给二郎君看座, 上茶。”
她重新转头看向魏昭时,已经恢复了冷静,“二郎伤得比我重, 不该二郎来看我。”
被婢女搀扶着坐下的魏昭将拄拐放到一旁, “四娘子不用在意。那日在崖底,多亏四娘子救助, 我才能够侥幸熬到护卫队到来。”
李陵姮想起自己在崖底挖草根的情形, 硬生生压住打颤的举动, “二郎君不用放在心上。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事。”
魏昭语气佩服, 充满敬意, “四娘子高义。反倒是我,那日因被四娘子愿舍己为人的举动震撼, 而不小心导致树根松动,害得我俩都掉了下去。昭有愧。”他目光诚恳, 表情真挚, 全然看不出几天前,心里还想着:管她去死。
听到魏昭的解释,李陵姮恍然大悟。这几天她有时候会想起挂在松树上的魏昭,他转过来的脸面无表情,淡漠冷厉,尽管她当时确实做好了掉下去的准备,但回想起来,她总觉得魏昭仿佛下一秒就能毫不留情的放手。
应该是她当时情绪不稳定,看错了吧。李陵姮看着坦诚向她道歉的魏昭,心里不禁有些愧疚——为自己竟然会怀疑魏昭,但心底到底还是多了一道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痕迹。
魏昭来见李陵姮,除了探望她,同时也是为了把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告诉她。
这件事尽管罪魁祸首是西梁暗探,但起因却是傅九娘。魏昭和李陵姮,不管哪一个身份都不简单。北地傅氏一下子得罪两方人,简直气得连杀了傅九娘的心都有了。傅家为补救,让出巨大的利益。傅九娘之父本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任傅家族长,这事一出,立刻没了资格。傅家本来为她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另一族地方豪强,结果事发不过三天,对方就找借口退了亲。她在傅家原本备受宠爱,行事高调张扬,这次失势后,许多曾被迫忍气吞声的傅氏弟子都来痛打落水狗。
傅家的事,李陵姮清楚。阿父昨日来看她,同时也把傅氏让给李氏的几个官位都告诉了她。李陵姮心知肚明,这件事明面上就算过去了,至少不会再有大动作。打断骨头连着筋,汉人世家之间关系密切。再者,北地傅氏也是十几世的大家族,若当真要拼个鱼死网破,只怕会两败俱伤,让他人坐收渔利。
李陵姮不知道的是魏昭口风中透露出来的另一件事,开春,大丞相似乎有意对西梁用兵。
原本冬狩结束,众人就该返程离开。但这次因为出了这件事,一直拖了好几天。后来事情解决,大家陆续散去,只有大丞相一家因为魏昭和李陵姮身体尚未痊愈,不宜舟车劳顿,继续在平城住下来。
不过,几天后,有事在身的大丞相也离开平城回了晋阳。只有魏暄还继续留着。
“娘子。”五枝从屋外走进来,悄悄从袖口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李陵姮。一见信,李陵姮顿感烦躁。她看都不看,就让五枝和之前一样,去把信烧了。
“慢着。”李陵姮突然出声,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五枝。
“你把东西拿过来。”
李陵姮抽出信纸,纸张白润如玉,细腻柔软,质地匀密,一手行如流水、龙飞凤舞的行书出现在纸上:“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她光是看着这半首诗,眼前仿佛就浮现出魏暄神采飞扬的模样。旁人口中的大将军魏暄聪颖过人,行事严明而又有大略,偏偏到了她面前,却……李陵姮摇摇头,抽出一旁的玉版纸,刚想落笔,又搁下了。
“你去跟送信的人说,我想见世子一面。”有些事不能再这样下去。
收到李陵姮的口信,魏暄欣喜若狂,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好地方。
魏暄定下的地方就在他们初来宁宫那天遇见的那片松林里。魏暄到的时候,李陵姮还没有来,他坐在松林的亭子里,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入口。
远远瞧见两个身影,魏暄立刻起身朝外迎去。
李陵姮的身影在他眼前越来越清晰。她穿了件莲青斗纹锦鹤氅,领口镶了一圈白狐毛,埋住她下半张脸。白毛蓬松赛雪,然而仍不及她脸庞莹白。
魏暄看着心疼,他光想着那天他是在这里和阿姮说开的,却忘了这么冷的天,她大病初愈,身体还弱得很。他脱口而出:“阿姮,你怎么没穿我送你的那件白狐皮斗篷。”
白狐皮斗篷更加保暖一些。而且那件斗篷里面有张白狐皮是他在这次冬狩上亲自猎的。
李陵姮没有接魏暄的话,也没有顺从着魏暄走进挂着厚厚帘子的凉亭。她看着魏暄,神情端庄严肃。
“我这次来是想和大兄说清楚。我既然已经嫁给二郎,只要一日不变,我就不会做出对不起二郎的事。二郎对大兄崇敬有加,我也将大兄视作嫡亲兄长,希望大兄不要辜负二郎的兄弟之情。”
魏暄看着那两瓣朱唇开开合合,仿佛是落在雪地里的梅花,清丽中带着旖旎。但从这张小嘴里出来的话,怎么就那么气人呢。
他听着李陵姮那些维护二郎的话,一双拳头渐渐握紧,胸中燃起怒火。魏暄并不是好脾气的人,他流着魏家人的血,骨子里也藏着魏家人的暴烈。
怕吓到李陵姮,他死死压着火气,出口声音都有些喑哑,“二郎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这么多兄弟中,他样貌最丑,才智也最低!被人欺辱也不知道反抗,只会依来顺受!
十二岁了,见了我的面,连话都说不清楚,吓得涕泗横流,都没有仆从替他擦一擦!还是三郎看不下去,替他训了一顿侍从,后来才不再这么失态。
若不是我看他可怜,拉他一把,让人关照着他,他只怕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他最开始的侍中职位,现在身上的太原郡公爵位,哪个不是我让给他的!”
“他就是个不成器的废物!哪里值得你跟着他!”
魏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越说越激动。在看到李陵姮不自觉皱起的眉头后,他猛然察觉到自己失态了。魏暄喘了口气,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情绪后,朝着李陵姮温声说道:“阿姮,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这样动心的女郎。我官拜大将军、加领左右京畿大都督,兼任吏部尚书,同时还是渤海王世子,将来必将会继承阿父的王位和大丞相之职。
阿姮,只要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只会把你捧在手心里,不管你要什么,我都能为你找来。”
他看着面色沉稳,不为所动的李陵姮,心里头有些烦躁,忽然想到什么,顿时眼神一亮,急急道:“阿姮,我知道李婂得罪过你,而且还一直想找你麻烦,只要你答应我,我可以帮你解决掉她。”
深怕魏暄再说下去不知道还会说出些什么来,李陵姮终于开口道:“大兄,悬崖勒马吧,觊觎弟妇并不是什么好名声。”尤其是对魏暄来说。她并非完全没有解决这件事的办法,只是自从见到魏暄冒着大雨亲自下悬崖救人之后,她还是想用更平和一点的方式处理这件事。
自觉已经言尽的李陵姮朝魏暄行了个礼,转身往回走。
“你就当真对二郎这般死心塌地?非他莫属?!”
李陵姮扭头,她对魏昭确实有男女之间的好感,但远不到死心塌地,非他莫属的地步。只是为了让魏暄死心,她颔了颔首,“是!我确实心慕二郎,此心此情,此生不变。我绝不会背叛二郎。”
留在原地的魏暄看着那抹逐渐走远缩小的莲青色身影,一脚踹在一旁的一棵松树上。宁宫里的松树都已经有百年树龄,然而这棵树却在魏暄一踹之下拦腰截断。
一连踹翻好几棵树后,他心里的怒火才不再那么高涨。魏暄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青石路,眼角发红,眼珠却黑得不见光亮。
觊觎弟妇?只要一日是二郎的妻,就一日不变?
阿姮,你大概不知道吧,鲜卑族有收继婚的传统。
魏暄离开之后,一块用作摆设的大石头后面传出一声轻响。坐倒在地的李婂抽出被自己死死咬着的拳头,忍着腿软匆匆起身离开。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跑动时的风像刀一样刮在李婂脸上,她却像是感觉不到冷,头脑发胀,心里盘旋着无处宣泄的怨怒。自从来了平城后,魏暄很少再踏足她的院子,她听说魏暄最近喜欢来这片松林坐坐,特地打扮了一番来这里守株待兔,没想到竟然听到这么一个惊天大秘密。
她以为自己从李陵姮手里抢走了裴景思,结果婚后三月,他对着自己整日阿姮长,阿姮短;她主动离开裴景思跟了魏暄,受尽宠爱,结果魏暄还是看上了李陵姮。甚至愿意讨她欢心杀了自己。
哈,多么可笑。她忍不住牵起嘴角,结果反引得一滴清泪滑落。容貌被毁后,魏暄并未冷落自己,时常去她那里坐坐。她还以为魏暄对自己动了真心,现在想来,他不过是在试图从自己那些抱怨话里更多的了解李陵姮而已。
明明已经拥有那么多东西了,为什么还要一次两次来抢走她有的呢?李婂眼中的自嘲痛苦慢慢消失,被疯狂取代。
她想起另一个被埋在鼓里的人,仇恨疯狂驱使着她改换方向,朝另一条路走去。
李婂的身影消失后,松林里又走出一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魏昭靠在身后的红松上,看着东倒西歪的松树,又看了看已经空无一人的松林,嗤了一声。
魏暄确实将官职爵位让给他了。但不到一个月,他就因为友爱兄弟得阿父夸奖,担任更高的职务去了。
跟着魏昭身边照顾他的护卫杨廷之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魏昭,只恨自己为什么要长两只耳朵,为什么要发现世子最近有些不对劲去禀报郎君。
还好夫人没有做出对不起郎君的事。
但在发现李婂改了方向后,杨廷之不得不开口:“郎君,要不要属下去解决她?”
魏昭眸色沉沉,翻滚着阴冷又诡异的情绪,“不用。想个办法让大兄知道。”
李陵姮回去的时候,魏昭还没有回来。五枝一边为她脱下斗篷,一边小声说道:“娘子,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二郎君?”
和九真她们不同,五枝是知道魏昭并非表面上那般无能,再加上这段时间魏昭和李陵姮关系亲近,她心里渐渐也将魏昭当做真正的主人看待了。万一世子不死心,女郎可以找二郎君帮忙。
“不用了。”告诉他?李陵姮想了下,还是觉得难以启齿。
魏昭拄着拐杖进来的时候,李陵姮正在看书。自从两人身体都有所好转后,李陵姮就又搬了回来。
魏昭不喜欢人进屋伺候,被他影响,李陵姮渐渐也习惯了屋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仆从婢女的不足之处是,很多事都要她亲力亲为。
李陵姮急忙放下书卷,起身将魏昭扶到圈椅上。
“二郎去哪里了?”
魏昭腿还没好,身上却带着屋外的寒气,显然在外面待了许久。
“待在屋子里闷得慌,出去转了转。”
“二郎出去该穿得暖和些。”李陵姮随口说着,走到门口让婢女去做碗姜汤过来
回到屋里,李陵姮想要坐下继续看书,但魏昭一直放在她身上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自在。
“二郎怎么了?”
魏昭看着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李陵姮,眼中波光诡谲,但只一瞬,又恢复到敦厚温和的模样。
“无事。你去看书吧,不用管我。”
魏昭说没事,李陵姮却没有如他所言放下心来。她仔细看了魏昭两眼,忽然心里咯噔一下。
“二郎无事,我却正巧有件事想和二郎说。”李陵姮一边措辞,一边猜测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魏昭衣袖上插着半截松针,据她所知,只有那片松林里才有这种红色的松树。
最怕的就是他只听了一半,或是没有听清,只看到自己和魏暄见面。
“大兄关心手足,我初嫁到魏家,大兄和大嫂对我照顾有加,慷慨大方,之前送了我许多礼物,我心中不好意思,今日特地去向大兄道谢,并且请大兄大嫂不必再如此破费。回来后,我想了想,兄嫂毕竟是看在二郎面上才对我多有照顾,我拒绝了他们的好意,还是要对二郎你说一声。”
她们这些从传承十几代的世家出来的女郎,如何把话说的好听体面是从小必学的,讲究的就是一个心知肚明而不说破。
就算私下龌龊不堪,也要留着面子用粉饰太平的方式说出来,把真意藏在话里。
李陵姮不知道魏昭到底听到多少,但她相信,以魏昭的聪明,绝对能够领会她话里的意思。
果然,魏昭嘴边浮现微微笑意,他伸手握住李陵姮放在桌上的手。
不喜欢与旁人肢体接触的李陵姮下意识想抽手,好在立马反应过来,死死忍着。
“委屈你了,这些事你不对我说也没关系。我总是信你的。我库房里也有些之前得来的珍珠宝石,回去后让人送到金楼里找你喜欢的样子打。”
李陵姮心里不禁松了口气,看来他应该是全都听到了。
魏昭想送她的珠宝自然被她婉拒了,她一直觉得自己和魏昭会和离,不好意思拿魏昭送的东西。
虽然病好了,但李陵姮身体到底还是有些虚,这几天睡得都很早。
魏昭靠在床上,手里的书卷半天没有翻过页。
屋里的灯只留了他这边的两盏,昏暗的烛火只能照亮李陵姮小半张侧脸。她侧躺着,微弱的烛光给挺拔的鼻梁打下一层淡淡阴影,微张的菱唇呈现浅粉色,像是偷了六月芙蕖花尖上的一抹浅红染成,线条流畅的下巴精致小巧,在泛黄的烛光里细腻光润如同玉一样。
内室里一共就两个人,李陵姮又已经陷入梦乡。魏昭肆无忌惮地盯着李陵姮看,脑海中不期然响起白天听到的话。
“我确实心慕二郎,此心此情,此生不变。我绝不会背叛二郎。”
他又想起被李陵姮这一句话惹得雷霆大怒的魏暄,讥讽嘲弄如云般聚拢在眼中。魏暄相信李陵姮的话,他却不信。从小到大,在他和魏暄之间,阿父选择了魏暄,阿母选择了魏暄,北朝第一名士裴渡选择了魏暄,在大多数人眼里,和魏暄比,他确实就是个废物傻子。
李陵姮会站在自己这边,不过是因为他身上有着她想要的利益罢了。
那句“我确实心慕二郎,此心此情,此生不变。我绝不会背叛二郎。”不过就是个谎言。
然而,谎言总是那么动听。动听到让他忍不住想要将它变成真的。
魏昭抬起手,隔空描摹着李陵姮的容颜,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那笑极其温柔,然而和那双漆黑眸子中的阴冷同看,却让人毛骨悚然。
只要你能做到你说的,不背叛我。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
他的笑越发温柔,他的眼越发阴冷。烛光照在他微启的薄唇上,那个口型分明是三个字——小骗子。
第二日,对昨晚之事一无所知的李陵姮用过早膳后带了婢女在附近花园里散步,结果听到世子爱妾婂娘子昨夜不慎落水身亡。天寒地冻,等婂娘子的婢女去找人来救人时,已经来不及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陵姮一怔,她想起了昨天魏暄对她说的话,一时有些心绪不宁,连散步的兴致也没有了。
回到幽篁轩,李陵姮惊讶地发现仆从们居然都在收拾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九真上前发问。
正在整理李陵姮衣服的五枝听到声响,急匆匆出来,“娘子,是二郎君吩咐的。郎主说他腿已经没有大碍,能够上路了。所以让我们收拾东西,打算下午出发回晋阳。”
九真情不自禁嘀咕了一声,“这么急。”
李陵姮心里却感到一阵熨帖。魏昭应该是怕再住下去,魏暄会再来纠缠她。
李陵姮指挥着婢女收拾东西的时候,魏昭在书房里同样得知了李婂的死。
杨廷之站在下首,朝魏昭禀报这件事。李陵姮没有猜错,李婂确实是魏暄派人杀的,但原因并非只是为她出气。
昨日魏暄去见李陵姮,并未带护卫,他自己本身也是武艺高强之辈,只是因为后来太过震怒,才没有发现李婂的存在。
杨廷之按魏昭吩咐,把李婂偷听这件事捅到魏暄耳边时,李婂已经动作极快地把整件事都告诉冯宜公主了。
魏暄既恼怒李婂把事情告诉冯宜公主;又想起当初正是因为她进谗言,才害自己多嘴,导致李陵姮嫁给魏昭,因此在护卫询问解决方法时,直接下令杀了。除这些以外,他杀李婂也是为了杀鸡儆猴,警告冯宜。
冯宜公主原先听到李婂所说时,并不相信。她看李婂极其不顺眼,甚至觉得她是故意在挑拨离间。但随着李婂越说越仔细,还提到了那件白狐皮斗篷,冯宜公主脸色越来越难看。
魏暄在冬狩开始没多久就猎到一只白狐,冯宜公主是知道的。
她心里也曾暗暗期待过,魏暄会不会把那张白狐皮送给自己。几天都没有动静后,自知不可能的冯宜公主安慰自己,白狐珍贵,魏暄可能是打算把那张白狐皮用作今年送给大人公和大家①的年礼,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些。
听到魏暄竟然把那张白狐皮制成斗篷送给了李陵姮,冯宜公主再也忍不住,带着人就想冲到幽篁轩去找李陵姮对峙。还是她乳母苦苦相劝,才让冯宜公主没有就这么冲过去。
没想到,第二天她就听说李婂死了。冯宜公主虽然冲动莽撞,但她还是察觉到李婂之死和她昨天告诉自己的那件事有关。
她爱自己的夫婿,同时也清楚地知道,魏暄发怒后,手段有多么可怕。再加上理智通透的乳母相劝,冯宜公主暂且忍耐下来,打算等魏暄离开后再说。
魏昭原打算今天下午离开,但收拾好东西已经到了申时,冬天日子短,这个时候天都快黑了,上路不安全。为此两人商量,决定还是再留一晚上,明天一早就出发。
第二日清晨,载着李陵姮和魏昭的马车队离开宁宫,朝着城外驶去。
告别时借口有事避而不见的魏暄站在平城城头,面沉似水,居高临下看着车队逐渐变小。
在李陵姮他们离开的第二天,在平城逗留许久的魏暄也启程回了邺城,而冯宜公主却主动要求回晋阳。
临行前,魏暄去见了冯宜公主一面,他眉眼含笑,出口的话却没那么温柔,“公主,有些不该听的话,就把它忘掉;有些不该说的话,也不要说出口。”
原本还在将信将疑的冯宜公主,听到魏暄的警告后,立刻就明白已经死去的李婂没骗自己。她倒是想硬气地大声指责魏暄几句,质问他到底有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但她不敢,只敢点着头,诺诺答应。
其实,他暂时也拿冯宜公主没办法。阿父绝对不会同意他废掉冯宜公主。
再者,魏暄还是想到,一直以来他都冷落冯宜,宠爱姬妾,冯宜也只是骂几句,并没有用狠辣手段对付那些姬妾,他以为自己这回看上李陵姮,对冯宜来说应该已经习惯了。
然而,魏暄还是不够了解女郎心思。他当初为师出有名,让冯宜公主去亲近李陵姮,李陵姮的性子又对冯宜公主胃口,导致冯宜公主将李陵姮当成手帕交。听到魏暄看上李陵姮,想到自己掏小酢跷对李陵姮好,又福至心灵明白魏暄让自己交好李陵姮就是在利用自己,顿时觉得自己被魏暄和李陵姮同时背叛了!
她不舍得恨魏暄,便把恨意都一股脑儿转移到李陵姮身上。
几乎是在李陵姮和魏昭回到晋阳的下一刻,冯宜公主的车队也停在了大丞相府门前。
李陵姮和魏昭拜见完大家后,魏昭去书房处理这些日子积压下来的政事,李陵姮则带着婢女重新布置宫殿。
她刚开口想让婢女把那只红玛瑙碗拿下来,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
“公主,公主,夫人还在收拾行李,还请公主稍等片刻,让奴进去禀报一声。”
“滚开!”冯宜公主气势汹汹一巴掌扇在那名婢女脸上,直将对方扇得朝一侧歪去,差点摔倒在地上。
见冯宜公主这般架势,李陵姮眉头一皱,猜到大约是魏暄那件事败露了。她上前一步,想让冯宜公主先冷静下来,结果反倒差点被她扇了一巴掌。
为彰显身份尊贵,冯宜公主留的指甲特别长,顶端修得尖尖的,这一下要是打实了,她脸上肯定得破相。
见一巴掌没打中,冯宜公主也没有再纠缠,只冷哼一声,朝带过来的众多侍从婢女挥了挥手。那些婢女四散开去,目标明确地开始翻箱倒柜。景阳殿的侍从们立刻上前想要阻拦,但对方人多势众。
李陵姮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李四娘,这要问你!”冯宜公主看着还有脸质问她的李陵姮,猛地拔高声音,神情暴怒。
在书房处理政务的魏昭听到声响,立刻让护卫带着人来帮李陵姮。魏昭的护卫自然不是冯宜公主带过来的那些侍从能抵抗的,等拄着拐杖的魏昭赶到时,那些侍从都已经被制住了。
魏昭看着冯宜公主,神色愤怒,“大嫂,我敬你是大嫂,但你可有做大嫂的样子!”
冯宜公主看着明明瘸了条腿但还要挡在李陵姮身前,维护她的魏昭,脸上显出怜悯之色。她看到自己的心腹婢女朝自己轻微点了点头,于是收敛了怒色。
“看在二郎你的面子上,今天就这么算了。”她转身,朝那些被制住的侍从婢女喊了声“我们走”。
待冯宜公主带着人离开,魏昭转身担忧地问道:“阿姮,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面对及时赶到维护自己的魏昭,李陵姮心里感动,但更多是难堪。她不认为自己有错,知道魏暄对自己的心思后,她当即就拒绝了他。但冯宜公主上门大闹景阳宫,又确实和她脱不了干系。
而她更担忧的是,这件事可能瞒不了多久了。
“娘子,箱子里少了一件斗篷和几件首饰!”正在收拾东西的五枝脸色惨白地闯进来,怎么都没想到那些人竟然会砸坏箱子上的锁。
李陵姮脸色一变,忽然明白冯宜公主这么爽快离开的原因了。
另一边,走出景阳宫的冯宜公主立刻看向自己的那个心腹婢女。婢女朝着冯宜公主点点头,从另一名貌不起眼的婢女手中拿过一个大包袱。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没有一根杂毛的白狐皮斗篷,上面还躺着两根流光溢彩的发簪以及一只上等羊脂玉制成的手镯。
见到那两根发簪,冯宜公主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她见过这两根发簪!还在邺城的时候!没想到魏暄居然把这两根发簪送给李陵姮了!
她深吸了口气,让人合上包袱,目露凶光,“走!我们去找大家!”
宣训殿,听完冯宜公主的哭诉,冯王妃很沉得住气地问道:“阿华,东西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你可有什么证据?”
冯宜公主见冯王妃果然像乳母说的那样找她要证据,急忙让人把那个大包袱呈上来。包袱一打开,见到那件白狐裘以及上面的首饰,冯王妃面色不变,心里却沉了沉。
和冯宜公主心里想的不一样,如果仅有那件白狐裘,冯王妃并不会完全信她的话。但冯宜公主运气很好,魏暄送了李陵姮那么多珠宝首饰,将那个被压在最底下,用好几道锁锁起来的箱子堆得满满当当,她的心腹婢女偏偏捡了一只羊脂玉镯。
“把那只镯子呈上来。”
立刻有婢女捡起镯子交到冯王妃手中。冯王妃拿着镯子,在内壁上摸了摸,果然摸到一个鲜卑冯字。
她不动声色地将镯子交给身旁的老妪,朝还跪在地上的冯宜公主沉稳道:“这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冯宜公主还想说什么,被乳母使了个眼色,她只好不甘不愿地起身,朝冯王妃行了个礼离开。冯宜公主走后,拿着镯子的老妪朝坐在上首的冯王妃惊讶开口:“王妃,这只镯子,不是……?”
冯王妃抬手揉了揉额角,“确实是我给阿惠儿的那只镯子。”这只镯子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她是鲜卑人,因此镯子内壁上刻了一个鲜卑冯字。阿惠儿成婚前,她把这只镯子交给他,让他送给自己的妻子,也就是冯宜公主元华珍,没想到他不仅没有把它给冯宜公主,现在竟然还把它给了二郎妻子。
“我没想到阿惠儿竟然这么不喜欢冯宜公主。”冯王妃有些无奈,又有些头疼,“怪不得他们两人成亲都五六年了,都还没个孩子。”
老妪将镯子放在桌子上,“王妃,那现在该怎么办?”
闭着眼的冯王妃收起疲色,“去把二郎新妇叫过来。”
李陵姮走进来的时候,身量高挑,体态纤长,面容俏丽,姿态大方,冯王妃在心里将体格娇小又脾气暴躁的冯宜公主和李陵姮比了比,得出的结论让她自己也有些无奈。
“拜见大家。”
“坐吧。”冯王妃虽然心里含着气,但面上神色不显,依旧显得沉稳和蔼。“你嫁给二郎也有段时日了,二郎对你可好?”
李陵姮心知肚明冯王妃让人把她叫过来是为了什么。听到冯王妃关心闻讯的话,她并未就此放松心思。
“二郎对我很好。”
冯王妃点点头,“那就好。二郎虽然不及大郎聪明又谋略,也不像三郎那样天生神力,善骑射,但他性格老实,好相处。说句真心话,我知道,嫁给二郎委屈了你,但既然已经和二郎做了夫妻,就好好过日子。”
出身汉人世家的小娘子,一句普普通通的问候都能咀嚼出不同的意思来,更何况冯王妃在知道她大儿子看上自己的时候讲这么一番话。李陵姮不用多想,就觉得冯王妃是在借此敲打自己,别做对不起魏昭的事,别和魏暄有什么牵扯。
她点头,态度恭敬认真,“就如大家所说,二郎性格老实,对我很好。嫁给二郎,我并不觉得委屈。大家放心,我定然会和二郎好好过日子。”
冯王妃听着,总觉得李陵姮态度太过端正,让她觉得有些不对,但一时也想不出来自己刚才那番话有何不妥之处。她继续说道:“你和二郎成亲也有几个月了,也该考虑考虑孩子的事。”
李陵姮皱眉,这是让她生个孩子,好让魏暄死心?然而她和魏昭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自己清楚。但她还是装作羞涩的样子,低低地应了声。
说完这些以后,冯王妃也没有让李陵姮多留,赏了她一套羊脂玉头面后,就让她离开了。
李陵姮的身影消失不见后,老妪走到冯王妃身边,有些不解地问:“王妃刚刚怎么没有仔细敲打四娘子一番。”
冯王妃把玩着手中的羊脂玉镯,叹了口气,“我本来也是想敲打她的,但她真来了以后,我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二郎新妇才貌双全,气质出众,你从小看着阿惠儿长大,也不是不知道他和郎君一样风流好美色。现在事情到底怎么样,还不清楚。若知道二郎新妇也有心勾搭阿惠儿,我再骂她也不迟。
这么端庄大气漂亮的小娘子,就算我见了心里也喜欢。若只是阿惠儿单相思,那又怎么能怪二郎新妇呢?”
她倒是觉得,那样清高端庄、出身汉人世家大族的女郎,不会做出这种事。
冯王妃放下玉镯,吩咐婢女取了纸笔,书信一封,让人送到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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