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白雪
鼓乐声响起来。
喜气洋洋的曹操和卞夫人一起跽坐在主位上,在他们的面前是一对穿红着绿的新人,正是曹植和谢夫人,他们在司仪地安排下向曹操和卞夫人行礼。行过盥洗礼和合卺礼之后,众人喧闹着要让新娘子拿掉遮脸用的扇子,起哄着要看新娘子的容貌。
一切都跟他迎娶崔夫人时候的情景是一模一样的。
曹植本就长得英俊,这时的婚服更衬得他气质卓群。可是,他在一片喜气中显得神色格外地落寞,在众人的撺掇下,曹植迟疑了片刻,轻轻拉了拉谢夫人手中攥着的红绸子。谢夫人便缓缓地拿掉扇子,她的脸也就缓缓地露了出来。
谢夫人面容虽比不上崔夫人,但也可称得上是一位美人。她自从拿掉扇子之后,就含羞带怯地垂下了脑袋,任谁喊她都不肯抬头。
“听说,谢夫人擅长钟使君的楷书,不知道可否让我们都一饱眼福?”一位贵妇说道,她听了这位夫人的母亲向别人吹嘘自己女儿的事情。
曹植也在娶谢夫人之前了解过她的喜好,闻言有人要她献技,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他对谢夫人很有信心。
曹丕也十分高兴,说道:“原来弟妹还擅长楷书。”
自从那日曹丕从钟繇的手里抢过来玉珏之后,两人在后来的书信来往中还结成了一段忘年交。曹丕也甚是对钟繇所创的楷书很是感兴趣,一直都在练习中。
听众人说谢夫人的书法好,曹操大袖一挥:“取我上好的洒金笺纸,再把我书房中常用的笔墨拿来,让谢姬为大家写几个字出来。”他命令一出,立刻就有人摆开桌案,将文房四宝给准备好了,一起送到谢夫人的跟前。
要知道当时的纸经过后汉的蔡伦改进之后产量才有所提升,但毕竟还是稀罕物,洒金的笺纸的宝贵程度更不用说了。
谢夫人一脸羞涩。她穿着青绿的婚服,头发如乌云,上面戴着全套的钗环。她的身边都是穿着得体的贵妇,她们都围在谢夫人的身边,等待着看新娘子的书法。
谢夫人聘聘袅袅地走到桌案前面,看了看文房四宝,宣州的笔和纸,歙州的墨和砚,各个都是宝物,都是难得的佳品。
谢夫人看过了之后,却不去展示自己的书法。她歪着头一笑,看向自己的夫君曹植,话却是向甄夫人说的:“夫君,妾希望在自己写完字之后能够欣赏一下夫君和甄夫人的书法。”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谢夫人在一个月前筹备婚礼的时候曾经有人跟她讲过曹植和甄夫人抱在一起的事情,可惜,曹植想到的是自己练习着写钟繇的楷书,而崔夫人在一边为他红袖添香的日子,根本不知道谢夫人在说什么;而甄夫人已经敏感的想到谢夫人此举是什么意思了,她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曹植说道:“我已经好久没有练习过书法了。”
谢夫人不可置信地笑了笑,说道:“怎么会?夫君喜欢写诗词歌赋,总要写下来的吧。我最喜欢夫君的那首诗‘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叶落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不是最近写成的吗?我听人说夫君还用这首诗和甄夫人相和呢?”
曹丕转头瞪看着甄夫人。
甄夫人懵了:这个谢夫人是故意的吧?
玳瑁看着这位新娶的谢夫人,心中忽然想起了崔夫人,心中不由得叹道:崔夫人真是薄命!曹植也是可怜了!
曹植仍然没有明白谢夫人口中的意思,因为他本就认为自己和甄夫人没有什么不清不白的事情。他颓丧地说道:“崔姬去了之后,我写下来的诗也是随便写写,不再去练习书法了。”
他无意中提起了崔夫人,那些平时和崔夫人要好的贵妇们都不禁黯然失色。曾经崔夫人嫁来的时候,她们也都是陪伴左右的,有的还是她的闺中密友。
谢夫人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是挑衅一般地看着甄夫人。
主位上坐着的曹操也早已沉下脸来了。
正在热热闹闹的婚宴突然间人声都安静了下来,只听见那些悠扬的鼓乐声,更显得此时的婚宴的尴尬气氛。
曹操的笔墨纸砚都特意选了最好的呈上来了,为的是要谢夫人展示书法,可是谢夫人偏要曹植和甄夫人展示完了自己才去写。
如今大家僵持着,谁也不肯去写。
没人解围,这场尴尬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玳瑁拉了拉曹丕的袖子,意思叫他来解围,可是曹丕正在生甄夫人的气呢,他可以找女人,她却没有这个自由。玳瑁无奈,走上前来,走到曹操的跟前行了一礼:“大王!”玳瑁说道,“妾最近一直在跟着子桓公子学习书法,要不……妾就展示一下书法,看看妾是否还有没有学下去的必要了……不必用洒金笺纸,就一般的竹简就行……”
“好,那你就去吧!”
正在想着如何打破这冷场的卞夫人听到玳瑁自告奋勇,连忙应承了下来。
曹操也说道:“书法怎可以不用笺纸,就用笺纸。”
接着,一圈的贵妇也都慢慢地恢复了原来轻松活泼的态度,都说道:“想不到郭夫人对书法也有造诣。”
“郭夫人请!”
曹丕毫无防备,惊讶得看着玳瑁,走到她的跟前轻声道:“你什么时候跟着我学书法了?你弹琵琶还行,你写书法?”
玳瑁拿出来笺纸,用镇尺压着,端详着自己该从哪里下笔,低声对曹丕说道:“……阿翁的笔墨纸砚都拿上来了,总要有人去写吧!”
“你当弹琵琶和写书法是一回事儿吗?”曹丕在她的身边愁眉苦脸的,群贤仕女云集在这里,这回他要丢人丢大发了。
玳瑁站在桌案旁边,毛笔蘸了蘸墨水,想了一会儿曹丕写字时候的模样便胸有成竹地落笔了。她写的就是曹丕所作的《夏日诗》,诗曰:“夏时饶温和,避暑就清凉。比坐高阁下,延宾作名倡。弦歌随风厉,吐羽含征商。嘉肴重叠来,珍果在一傍。棊局纵横陈,博奕合双扬。巧拙更胜负,欢美乐人肠。从朝至日夕,安知夏节长。”
不过由于笔画的关系,她只写了前面两句来应景。她写完了两句诗,然后她将笺纸交给婢女,婢女趋步而来呈上去,笺纸传到了曹操的手上,他皱着眉头看了看,评价道:“写的好!”他把笺纸递给旁边的卞夫人,请她也评价一番,说道:“果然是写的好!”
卞夫人交给婢女,由婢女拿着给众人传阅,眼见得纸上的两行字不敢恭维,但是为了给曹丕面子,他们拿在手里还是故作欣赏地看了一会儿。
他们看过书法之后都安静了一会儿,这安静简直是比刚才的冷场还要可怕,玳瑁知道自己丢脸了,她在写字之前就知道自己一定会丢脸的,她哪有练什么字啊,平时为曹丕誊写诗稿也是按照着自己平时的水平写的。但是,如果她不上去丢脸,可眼见得没有人肯上前去解围了。
玳瑁竭力保持平静,说道:“献丑了。”还真的是献丑了,甄夫人的嘴角浮着淡淡地笑容:这女人真是自取其辱!
有了曹操和卞夫人的评价,那些人便也跟他们的评价一样,夸赞玳瑁的书法好。
特别是刚才撺掇着谢夫人写字那些的贵妇说道:“……真有些钟使君的风采!”她们睁眼说笑话,引得玳瑁不由得暗暗偷笑。
曹丕在她的耳边悄悄地说道:“你还笑?”这回,大家都知道他子桓公子最宠爱的姬妾是个不学无术的、脑袋空空的庸脂俗粉了!他多年的品味让玳瑁给彻底败坏了。
他一想,又怒:这次甄姬和玳瑁给他一丢丢了两次人!
曹植婚礼之后,曹操便着手准备着南征了。十二月开拔,因为曹植是刚刚新婚,不好让他们尽快分离,曹操便让曹植夫妇留守在邺城。曹丕带着玳瑁随军出征,卞夫人领着东乡和曹叡一对孙女和孙子也在此中。
自从曹操控制了汉中,没有了蜀汉的骚扰,便对东吴形成了一种掎角之势,这是南征胜利的绝佳机会。
可是就在这时,曹操的军队中又开始流行疫病,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曹操曾经在赤壁大败,在建安十八年南征的时候又无功而返,自以为这次准备充足,一定能打败孙权的,然而事与愿违。军中流行的疫病从下层的士兵一直传染到指挥作战的大统领身上,甚至连做魏王侍中的王粲都被感染上了。无奈,只好带领着兵士们在巨巢安营扎寨。
士兵一个个倒下。
卞夫人和玳瑁在曹军中按照军医的吩咐为那些兵士们施药,她们艰难向前,最后仍有很多人没有得到医药。于是,未攻打孙权,曹军的阵脚便已经有些不稳了。
玳瑁见军队如此,不由得焦急万分。
而好友王粲感染了瘟疫,曹丕更是着急。
王粲重病,曹操怜他,怕他客死异乡,便命曹丕带着王粲回邺好好养病。
王粲躺在马车之中,面色苍白,曹丕在一边满头大汗看着他,若是给他盖上被子,王粲就会一会儿大汗淋漓,惹得把被子蹬掉;若是不给他盖上被子,王粲就会双臂抱着自己,冷的直发抖。曹丕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照顾他才好。
“药煎好了吗?”曹丕盖上车帘,问一个兵士。
“还没好。”那兵士回答道。
还没好!曹丕问道:“还要煎多长时间?”
“……”兵士正要回答,另一个兵士已经端着煎好的药过来了。
曹丕连忙接在手里,想去给王粲亲自喂药。可是那王粲执意不肯:“公子乃是万金之躯,切不可……”
“你我还讲究这些吗?”曹丕也执意不肯。
王粲深受感动:“公子,你的情谊……仲宣心领了,我感染的是瘟疫,这是会传染的,公子若是一旦不测,大王何堪,魏国又何堪?”
“你放心,你会没事的,我也会没事的。”曹丕端起药碗,送一汤匙的药到王粲的嘴边。
王粲无奈,只好饮下。
曹丕说道:“快到邺城了,接下来还要赶路,你喝完了药就躺下歇息。什么事都别担心……”
王粲点点头。
曹丕临去又回来,说道:“到了邺城时,你就可以得到如今最好的大夫张仲景给你治病了。”
王粲听他这样一说,心中也很希望能够快一些到邺城。
车队在驿站里停下来,曹丕也安排人在这里休息,鞍马劳顿,病人吃不消的,他吩咐众人在驿站里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再赶路。
此时正是初春的时节,大雪从今天一大早都开始下了,有种席卷一切的气势。曹丕站在屋檐下,看着一片笼统的白的世界。时而风大了,雪粒便争先恐后飞到他的身上来,冰冰凉凉的,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雪更大了。
“夫君!”玳瑁走上前来,不怕冻地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曹丕回过头来,故作轻松地样子,说道:“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他一说话,才感觉到自己的脸已经被冻僵了。
玳瑁知道他在为王粲的事情担心,想不出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一笑:“我没事儿,你在这里挨冻,我就不可以在这里挨冻了吗?”
“就你敢在我面前闹!”曹丕忍不住宠溺地笑道。
玳瑁嘻嘻一笑,脑袋倚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共看着门外的风雪。
忽然雪有点大,风刮起来了,呜呜的,雪打在人脸上生疼。两个人的衣角都被吹起来了,玳瑁受不了了,拉着他就往屋里跑。
他们关上门,却是轻易关不上的,风“呼”的吹开,雪就趁机涌了进来。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把门关好了,拴上门闩。
屋里已经烧好了炭炉。
玳瑁招手让他过去,他跽坐在玳瑁的身边,伸出手来烤火,忽然想起如今浑身总是忽冷忽热的王粲,忍不住叹口气,心里涌上一阵苦涩。
就要在差一天的路程的后半夜的时候,王粲浑身疼痛,他在马车上翻来滚去。曹丕急忙派人找来医官,医官衣服还没有穿好便匆匆而来,给王粲号脉。
曹丕问医官王粲如何了,医官拿掉搭在王粲脉搏上的手,唏嘘地摇了摇头,曹丕不由得感觉到事情的不妙。
天亮时,王粲醒了过来。他感到口渴难耐,睁开眼睛要水喝,兵士连忙把这个喜讯跑去告知曹丕,曹丕也很是高兴,吃过早饭便去看他,可是他刚到大帐门口便愣住了。
大帐内照顾王粲的兵士都在整理东西,他们见曹丕来了,便都施礼:“拜见公子!”
曹丕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大惊失色,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仲宣……仲宣他……”
兵士抱拳说道:“王侍中已经归天了……公子来迟了。”
原来那王粲一早醒来说要水喝乃是在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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