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缓缓地摇头，对玳瑁说道：“你一会儿一个说法，我分不清你是哪一句是真的那一句是假的。”

　　玳瑁说道：“啊，我说的是真的，我怎么会拿我的清誉开玩笑？”

　　曹丕对她无语，说道：“你刚刚就拿你的清誉开玩笑了。你骗我其他也就算了，你拿自己清誉骗个什么骗？””

　　“为了自己的清誉，总是要有舍有得。”玳瑁被他一噎，哑口无言了半晌，方才说道，“我说真的就是真的。”

　　曹丕的脸有些绷不住了，说道：“红口白牙，空口无凭。”

　　“什么凭据？”这种事情哪有什么凭据可以证明的。

　　“我试试才能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你试试？”玳瑁大感疑惑。

　　曹丕忍不住笑出来，说道：“还是请姑娘现在将衣裙脱掉，即刻证明你的清白。”

　　玳瑁一听，脸倏地红了。她双手环抱，胡乱地护住自己，她不满地瞥瞥他，严肃斥道：“你别碰我，我告诉你，你亲我的话，我会拼命挣扎喊救命的，到时候全客栈的人都会跑过来看的。”刚才他也知道了，这个破客栈隔音效果很不好的。

　　曹丕冷笑一声，说道：“你叫来了人，看见你我的好事，这个渡口来往的商贾或者是百姓就会流传着这样的一个流言。”

　　“什么流言？”

　　“他们说你和一个男子在客栈里幽会，被自己的男人捉到，只好狼狈呼救。”

　　玳瑁觉得他的话有道理，瓜田李下，人多嘴杂，自己再去解释只是越描越黑，旁人才没有空闲去听他们说什么呢，只要自己看到热闹就可以了。

　　玳瑁想了想，又想出一个主意，说道：“你不要妄想，我现在就从这楼上跳下去。”

　　曹丕说道：“你跳啊！”

　　“哼！”玳瑁暗暗咬牙。

　　曹丕说道：“你若跳下去，又要加上一条流言，一女子与男子在客栈幽会，被人发现，遂畏罪跳楼以谢世人。”

　　玳瑁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曹丕看看她，郑重地说道：“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他们当真会传这样的流言，韩信、周亚夫就是被流言所杀死的。”

　　玳瑁看他神情黯然，想必是想到自己的身世了。明明是清清白白的事情传在众人耳中却都变得不忍卒听，想那古往今来多少本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的事落到爱嚼舌根的人的嘴里再加以删改，要有多污秽不堪就有多污秽不堪。

　　正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玳瑁咳了几声，掩饰了一下，柔情抚慰道：“你别伤心……与其说韩信、周亚夫死于流言不如说他们是死于帝王的权力。你……同他们不一样的。”

　　曹丕感动地几乎落泪，低低叫了声：“女王。”他想张臂将她搂入怀里，玳瑁瞧见却急忙躲过去。

　　曹丕看着她，甚是无奈。

　　玳瑁用手捂嘴偷偷打了一个呵欠，肃容说道：“我要睡了。”

　　曹丕没有作声。

　　玳瑁咬着下唇，补了一句，说道：“我不和你讲话了，我睡觉了。”

　　玳瑁这么说，等于告诉曹丕不要妄想碰她。

　　曹丕仰天打了一个呵欠，说道：“我也睡觉了。”

　　玳瑁抱了被子铺在地上，又将曹丕放在桌子上的佩剑拿起来，铮的一声剑刃和剑鞘相碰，再配上她恶狠狠的表情，俨然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曹丕无奈，吹息了灯火，在床榻上躺下，斜着眼睛说道：“睡觉还是睡床上最舒服。”还咕噜着加了一句：“没见过有人喜欢睡地上的。”

　　玳瑁听他说话，真想上去要他下来换换位置，但回心一想，这小子心怀不轨，自己千万警醒些，千万不可睡得太沉，谁知道他会不会半夜故意装睡，然后兽性大发？

　　玳瑁合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玳瑁猛地睁开眼睛，却发觉自己睡在床上，而曹丕已经点亮了烛火去开门。

　　店小二端了一个托盘走了进来，盘子里放着一壶热茶，还有几块点心，一边走进来一边对曹丕说道：“公子，真是作难小人了。这每过一个时辰过来送一壶茶水，还叫小人如何休息啊！晚上哪有喝茶的？”

　　曹丕挠着头，这吩咐半夜送茶的事他丝毫不知情。

　　店小二将茶壶放到桌子上。

　　玳瑁已从床榻上下来了，出来见店小二，说道：“劳你费心了。”

　　店小二一瞅他们，然后便不再看了，摇晃着脖子，说道：“你们还有什么需要，尽可一次使唤够。”

　　曹丕说道：“你好好去睡个安稳觉，不必招呼了。”

　　店小二看向玳瑁，等候她的吩咐，因为玳瑁给他钱的时候是千叮咛万嘱咐，不然的会把先前给他的钱全都会再拿回去，之后的也不再给。

　　曹丕顺着店小二的目光去看玳瑁。

　　玳瑁只好微微点了点头。

　　“是！”店小二应了一声，声音里有被理解的感激，更有一种窥破他人秘密的喜意。他打开房门，转身离开了。

　　曹丕回头看着玳瑁：“是你要店小二每过一个时辰过来送一次茶水吗？”

　　“是。”玳瑁说道，“我喜欢喝茶不行吗？”

　　曹丕侧首看她，哑然失笑。须臾，说道：“原来你拒绝我的办法在这里。”店小二每过一个时辰就会过来一次，玳瑁想，量他兴致再好、再高，若是频频被打断也就没什么兴致了。

　　玳瑁低头，赧然一笑：“什么办法？又是放心什么？我可不知道。”她躺在床上的时候，给他留了一个位子，蓦地，曹丕再次吹息了烛火，躺在她的身边，她立刻往墙边挪了挪，曹丕无奈，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她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她在夜里闪着明亮的眼睛，维持着刚躺在床上时的姿态，一直没有动过，她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害怕着，也在等待着。

　　她伸出手来，她曾经用这只手来为曹丕包扎伤口，她望着她的手指，她的手指通红，如同出嫁新娘脸上的红晕。她用这只手抚摸上自己的脸颊……好像是他在抚摸自己的脸，她的脸不由得羞红了。

　　爱与渴望最为可怕。

　　夜更深沉了。

　　翌日，曹丕被遥远的鸡啼声唤醒。他眯着眼睛，似是在半梦半醒之中，又要睡去，蓦地想起，只见枕边空无一人，顿时睡意全无，心里砰砰地直跳。

　　他立刻撩起帷帐，便看到透过木格子窗的阳光下，玳瑁仍穿着一身男装，正把饭菜一一摆上漆案。

　　她隐约听到床榻上的响动，回头去看，对着曹丕一笑：“你醒了？”

　　“不，我还没有醒……”曹丕说完，若无其事地闭上眼睛，放下心重新躺回到床榻上去，还是忍不住去看玳瑁，移开目光，这帐顶子上的花纹里也有玳瑁。

　　曹丕洗漱完毕之后，跽坐在漆案前，两个人无话，只有杯碟碰撞的声音。忽然听得楼下传来一阵阵的马的嘶鸣声，一夜未归，曹丕知道这是找他的人到了。

　　曹丕放下筷子，说道：“这样，你今天就跟我回家。”

　　“……”玳瑁低头不去跟他说话。

　　“跟我回家去。”

　　“……”

　　曹丕看不到她的脸，但也现了她的无声反抗：“你不要坚持了。”

　　玳瑁端了一碗热汤，搁在曹丕的面前。曹丕要看她的手烫着没有，玳瑁不给他看。

　　“反正你不许待！”曹丕移开那碗热汤，说道，“跟我回家。”

　　他一口一个“回家”的，那是他的家，又不是玳瑁的家，玳瑁的家在亲人在的地方，在江陵。

　　“我不回去。”玳瑁低声说道。

　　“那你要去哪里？”曹丕扬起眉毛。

　　“不用你管！”玳瑁想了想，扬起美丽的下颌。

　　“听我的，跟我回家！”曹丕再度被她惹火了。

　　玳瑁捂着耳朵，也被他给惹急了，说道：“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曹丕杀性十足地瞪着她，一直被这个出身不怎么样的臭丫头拒绝着真是郁闷死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我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弄到手。”

　　玳瑁放下捂着耳朵的双手，把面前的饭碗往里推推，她喝了一口茶，决定要和曹丕好好的聊聊，她问道：“公子，您是五官中郎将，是庙堂之上的副丞相，不愁女人，为何一定要我？”

　　“因为我喜欢你。”

　　“你知道的，那刘备的结义兄弟张飞为了能攀上出身高贵的士族，竟至于动手抢走了夏侯家的女儿，你有无数出身高贵的女人可以选择，为什么你偏偏喜欢我？”这个回答不能解释她的疑惑，她又问了一句。

　　曹丕叹了口气，说道：“我喜欢你不全是因为你的美貌，还有你凛然的风度。”

　　玳瑁见他夸自己，心里一喜，转而又听到他还夸了自己凛然的风度，她记得这是他第二次夸她凛然的风度了，她心想自己只是一个婢女，有什么凛然的风度的。于是，她问道：“凛然的风度，从来没有人这样夸过我？”

　　曹丕看向她，问道：“铜鞮侯府被抄家的前一年有一天下雨你记得吗？”

　　“不记得。”某一年某一天的下雨的时候，怎么不问问某一年某一天她吃饭的时候呢！

　　“那一天下雨的时候，我正巧路过你们的府门前，就想进府去避一避雨，可是铜鞮侯府中铜鞮侯和他的公子都不在家，无人招呼我们。”

　　“啊。”玳瑁略略想起了有那么一天。下雨的天气很多，不过来避雨的贵人倒没有几个，君侯颇具古风，若是有一般赶路的普通人遇到下雨，君侯会安排他们在耳房休息一会儿，若是贵人来到避雨，君侯自然会杀猪宰羊大加招待的。

　　“你就领着铜鞮侯府中的婢女为我们杀猪宰羊，操办了我们几个人的饮食，好好招呼了我们一顿。”曹丕说道。

　　“你看见我了！”玳瑁却没有注意到他。

　　曹丕点点头，回忆着：“我的衣服都被雨淋透了，落汤鸡一般。你穿着一件淡鹅黄的曲裾从台阶上走下来，身后的婢女捧来衣服来送给我们替换，你说‘奴婢不曾备下新衣服，只有府中男子的一些旧衣，公子请将就着换下湿衣服，免得着凉。’，然后，你便转身走了。”

　　玳瑁听着他的叙述回想着，倒是有这么一件事，只是她并未注意到曹丕，只当是一般地过来避雨的过路人。

　　曹丕继续说道：“面对着陌生的贵人前来避雨，府上又没有男子，你丝毫不感到羞怯，神态自若，不动声色地替你们铜鞮侯招待我们。自从那时见了你一面，我就决定一定要得到你。也合该你我有缘，一年后，阿翁派了我去铜鞮侯府去，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玳瑁并没有因为他的解释而感到释然，反而更加重了她此时的沉重心情。她说道：“你既然喜欢我，可曾知道我为何早年与亲人离散，流落在铜鞮侯府中为奴为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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