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周到晋国的道路有些颠簸,越是往北走就越是荒凉,放眼望去满是戈壁和草滩。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上爬了起来,很快这日光就射满了整个世界,暖意融融。伯服的心态已经不像是离宫时候的忐忑心情了,离宫时他是在逃命,而此刻自己已经是一个死后重生的人了,厄运将不再纠缠于他。
可是伯服还是感到一丝的心有余悸,毕竟不知道褒姒若是醒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眼看着天色越来越亮,路越来越难走,伯服也感到了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马车里响起了一阵咳嗽的声音,伯服整个人都像是被骇住,板正的坐在马车外一动都不敢动。
褒姒捏着自己的额头从昏迷当中慢慢转醒,眯着眼睛看着从窗外刺进来的耀眼光芒,她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药性过去之后头还有些隐隐作痛,“这是在哪儿?”她强撑着自己的身体做起来,看着面前的容倩问道,问罢这话,不待容倩回答,褒姒就猛地拉开了这马车的帘子,看着窗外的风景,她整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刚刚醒来时候的短暂性失忆的劲头已经过去,回忆让褒姒明白伯服竟然还是将自己带出宫了,她掀开帘子对着伯服吼了一声,“停车!”这声音之大、语气之严肃,叫伯服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猛地坐直了身子,拉住了缰绳,两匹马发出一声长嘶,然后停了下来,伯服转向褒姒,满面都是颤颤巍巍的表情,带着三分不确定的语气向自己的母后说道,“娘?”说罢低下头去,甚至不敢正视褒姒的眼睛。
褒姒的心中汇集了千言万语,此刻在胸前转了一圈,她不是不愤怒、不是不生气、不是不对伯服的行为感到了一丝丝的失望,纵然他希望自己的孩子隐居于闹市而平淡一生,可她也希望当他的孩子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时候也一样能承天大之大任,而不是逃避。不过褒姒心中清楚,伯服这么做,在保护的那个人是她而已,从借楚夫人的手杀申后开始,到如今带她离宫,无非是一个惶惶不安的儿子不想让自己的母亲伤心难过、被人伤害而已。千言万语,最终汇成的那句话却是,“这是哪儿?”
“已经离开镐京一夜了,”伯服低着头说道,扯着自己的衣角,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要去哪儿?”褒姒又问道。
“儿臣想带娘去晋北。”伯服如实答道。
“为什么?”褒姒明白伯服的用意,可还是问道。
“娘在宫里,一心一意的待父王,可是父王始终不能承娘这份情、还娘这份恩德。宫里的人都说,郑伯对娘能舍了性命的去保护,儿臣想带娘去找郑伯。”伯服说道。
褒姒撩起自己的裙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站在伯服的面前,她比坐在马车上的伯服高出不少,她站在他的面前挡住了朝阳刺眼的光芒,她轻启朱唇、声音不大的说道,“你父王待你一心想让你能承担大周的帝王之命,可你不也没承这份情吗?”
“父王哪里有如此待我?”伯服不满的嘟囔道。
“他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站在整个大周的最顶点俯瞰的是九州的诸侯纷争、天下不安,他不能叫百年的大周基业毁在他的手中,对自己的儿子多有疏漏、对自己的妻子多有照拂不到的地方,可是当他意识到他的方式可能会将你推上绝路的时候,会让你懦弱无能的时候,他一改再改,虽然做的不好,可他已经很努力了,你不也没有给他时间、给他机会吗?”褒姒没有责怪伯服擅自将自己带出宫的事情,也没有训斥先前伯服做的种种不是的事情,只是很平淡的和他阐述了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事实。
伯服努了努嘴,不肯承认自己的娘说的是对的。
“你知道什么是家人吗?”褒姒见伯服不说话,继续问道。
“就是用尽一切手段和方法都要去保护的人!”年幼的伯服郑重其事的向褒姒说着这话,褒姒看着他微微的笑了笑,用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摇了摇头,眼神中的温柔是在否定伯服的这番话,这叫伯服十分不满,皱着眉头问自己的母亲,“难道不是这样吗?”
“家人就是不管他们做了什么,都要原谅他们;不管他们遇到什么,都要支持他们!”褒姒转过身踩在马车上,又坐了回去,伯服看着褒姒的身影揣测不定她要做什么,便开口问道,“娘要回去?”
“你父王是我的家人,你又何尝不是?”褒姒看着伯服笑道,“调转方向吧,我们不去晋北!”
“那去哪里?”伯服问道。
“去秦国。”褒姒说道。
这三个字叫伯服感到了十分的意外,摇了摇头,“为什么是去秦国?如今犬戎进贡秦国,赢开逃出镐京城回秦主持大局,百里成背叛我大周支持申国,我们二人若是前去秦国,只怕是日后会成为父王的软肋,叫赢开与百里成拿我们去威胁大王。”
褒姒听见伯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觉得十分欣慰,她微微的点了点头,“你若是不想成为你父王的威胁,你自然有无数种办法!晋北没有什么必要去了,郑伯只怕不久之后就会回到镐京,晋国乱的会比秦国还快。秦国镇守大周西侧,赢开不能乱、百里成不能弃之不用,有些事情我们得去弄明白是为什么发生的?”
“孩儿不懂!”伯服摇了摇头。
“百里成背叛大周,转投申国总是有原因的。”褒姒解释道。
“便是有原因,这百里将军难道就肯向娘说这其中的原委了?”伯服问道。
褒姒想了想,或许百里成不会说,但也许他会的,对于百里成而言,自己虽然是周王的王后,可也曾经是世子未过门的妻子。就算百里成不对自己说实话,可是褒姒相信,只要她和伯服在秦国,佯作投秦,此事还是会有些收获的,她没有向伯服解释这些,只是轻声的说了句,“掉头吧,去秦国。”
“娘……”伯服看着自己的母后,“不回宫里了?”
“既然出来了,难道还要你再带着我回去,向你的父王低头认罪?”褒姒笑道,“既然出来了,也该叫你知道帝王之命有多不易。”
“其实父王曾追上过我们。”伯服犹豫了再三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这话叫褒姒一怔,看着伯服没有说话,她觉得嗓子有些沙哑,不知道说什么合适,沉默了良久。伯服一面驾着马车一面向褒姒继续说道,“父王要我回宫,我恳求父王放你我一条生路,若是在宫里,娘迟早会被逼死的。”
“然后呢?”褒姒其实不必问也知道结果了,姬宫湦选择了向自己的儿子妥协。
“然后父王就走了,”伯服说道,他的表情也有些难过,整张脸都是一种想哭的冲动,他带着自己的母亲离开了家,扔下一个身扛重负的父亲独自在那里面对大局,饶是心中再劝慰自己自己父王今日的果是他昨日咎由自取的,可始终觉得姬宫湦离开时候的背影孤独落寞的叫一个七岁的孩子都感到了苍凉。
褒姒拍了拍伯服的肩膀,“隔天涯之远,犹在身边;处眉梢之近,遥不可及。”
伯服对褒姒这句话的意思似懂非懂,他点了点头,带着自己悲戚的心意朝着秦国的方向慢慢驶去。
如今的宫里,显出了一丝的苍凉,让人听来就感到深深的悲戚。太子殿下带着王后离了宫,饶是姬宫湦对外宣称的是自己送太子和褒后离宫休养,不日则还,可始终堵不住悠悠众口,人们相互揣测、造谣,人人都说姬宫湦如今众叛亲离。
楚夫人死后,丧事是后宫里的最后一位娘娘魏夫人一手操办的,此事是太宰宫做主,魏夫人的一房协助,这最后的一位夫人如今行王后权责,在宫里熬了多年,如今竟真的能走到这一步,魏夫人最近的气焰很盛,便是不得大王宠幸,可眉宇里掩不住的得意之情,此事是被她一手策划、推到今日这个局面上的,和人说话的字里行间都没有过去卑躬屈膝的味道了,整个人趾高气昂的。
秀秀被安置在华辰殿中,姬宫湦说过没有他的命令,她不能踏出这殿宇一步。
听闻褒后离开的消息的时候,秀秀整个人俱是一惊,没有想到自己对褒姒的咄咄逼人会将她从这个王宫中逼走,她怔怔的坐在自己的房中,看着窗外的荷花池出神,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她第一次见到褒姒,是郑夫人央着姬宫湦宣褒姒来华辰殿跳舞,就是在这里,她是个悉人,站在台下看那位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女人在台上翩然起舞,那骨子里的清高、那眉宇间的不屑、那姿态中不食人间烟火的妖娆,叫秀秀过目难忘。
她始终觉得她和褒姒是两个世界的人,可以远望,却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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