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雪日日下着,各处院子的人也甚少走动,赵池馥时不时地,会到玉竹院里去探望一下林氏,给她捏捏膝盖骨。其余时间,都是待在春华苑里。因着之前绣制的香囊已经绣好,她无事打发,每日都百无聊赖待着。
这日,她同往常一般,用过早膳,正要出门去寻些梅花来插花瓶时,就见张嬷嬷风风火火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厮和两位宫里来的宫女,有手上抬着箱笼的,有手里端着绣袍衣盒的。
“张嬷嬷,这是?”
她站在屋门口,看着雪景中朝她走来的那一摞人,雪地上留下一排密密麻麻的足迹,她的院子顿时多了两分热闹的气息。
“这是三殿下差人送来的,说都是成亲时用得着的,还有一些嫁妆。因三殿下没有母妃相帮着办这些事,都是府上的嬷嬷在打理的,是以送来便晚了些。四小姐,这些可搁在哪儿合适?”
张嬷嬷甚少到她这院子里来,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有哪处房间是空着的,好放下她这几箱嫁妆。
“我的嫁妆都拿到大娘子那儿去吧,她将我养大这么些年,我的嫁妆自然是要给她的。”
她并为想过要自己留下,而且她要嫁出去了,也用不着。
“可这都是殿下赏给您的,您又不是今后就不回来走动了,总归是用得到的。”张嬷嬷为难着。
“回来我也用不了什么的,与其放着,不如给大娘子用,也好让我尽点孝心。”她软下眉目,面色坚定。
这下张嬷嬷才承下来,“那老婆子我便做做主,将您的嫁妆都搬到玉竹院里,可若是大娘子有异议,我便还是要让人抬回来的。”
“您先抬回去,不得我再过去同她说。”赵池馥握着她的手,让她宽下心来。
“嗯。”
张嬷嬷点头,叫抬着嫁妆的几个小厮将箱笼抬出去。紧接着,将宫里来的两位宫女迎进去,开口道:“这是针纺局里的两位姑姑,要给四小姐您试试嫁衣合不合身。”
这下,赵池馥才知道她们是宫里针纺局里的绣姑。
进了屋子,那两个绣姑便拿起嫁衣,要伺候着赵池馥换上,等嫁衣拿起来,赵池馥才知道针坊局的手艺很好,那嫁衣外袍上面足足绣了有九九八十一朵牡丹花,象征着花开富贵,子嗣绵延的寓意。
接着,便是三大件三小件地拿出来,都是穿在里面的,每件都是不同颜色不同纹样的,颜色相衬又相辅,她实在寻不出什么错处的。
倒是那两个绣姑眼睛毒辣,一看便知道哪里的纹样不对,哪里又宽了,将嫁衣在赵池馥身上比划了一圈又一圈后,方才颔首对她道:“有劳四小姐,嫁衣臣女们拿回宫里改好,改日再送过来。”
赵池馥点头应了声。
试完,她们两个便朝芷兰苑去,还有赵长欢的嫁衣要给她试。
赵长欢兴高采烈地试了自个儿的,碧月眼尖,凑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后,她方才注意到那两位姑姑拿来的还有一件,“这是我四妹妹的嫁衣么?”
她说着,手已经伸了过去,将搁置在软椅上的盒子打开,果然,里面也是一件红色嫁衣。
“二小姐,这是四小姐的嫁衣,您不能碰。”
有一位绣姑当即上前拦下,不让她靠近。
“我就是看看,四妹妹与我同一日出嫁,等出嫁的那日,我们俩都盖着红盖头,看不见对方的嫁衣,如今好不容易能见着,二位姑姑就给我看上一眼可好?”她赔着笑脸,朝她们哀求。
“这是宫里的规矩,恕臣女恕难从命。”她们是宫里来的,宫里的规矩如何她们心里都清楚得很,说不能看便是不能看,即便是当朝公主,也是一样。
听得她们的话,赵长欢脸上的笑意也立刻隐去,柔声道:“既然这样,那我不看便是了。”
两位绣姑这才放松下警惕,可谁知趁着她们二人再去到屏风后面替她试剩下的嫁衣时,碧月却打开衣盒,从里面将赵长欢的拿出来,一拿出来,那绣袍上的九九八十一朵牡丹便将她吓着了,这纹样可比她们小姐的要好许多!
待赵长欢试完出来,碧月当即将刚才见到的嫁衣纹样同她说清楚。
“什么?竟比我的还要好看许多?!”赵长欢当即坐不住了,跑出去拦下那两位还未走出院门的绣姑,“你们针纺局的人是怎么一回事?!明明二殿下才是皇上身边最受宠的皇子,我嫁给他自然要最上好的绣衣,你们拿这种次等货来糊弄我是什么意思?!”
“二小姐,您的嫁衣上面绣的是百花争艳,寓意是欣欣向荣,已经比四小姐的九九八十一朵牡丹要更胜一筹了,这绣工也繁琐了许多。”两位绣姑同她解释。
“真的么?”
赵长欢不懂这些,如今听来,倒好像也是这么个意思。
“臣女们是针纺局的人,何以能欺瞒您?”
斟酌着她们两个说的话,又回忆着自己嫁衣上的纹样,除了颜色太过鲜艳缭乱,没有章法了些,其他的也并无什么,百花争艳嘛,可就是图个热闹不是?
她秀眉间浮现出得意来,朝碧月道:“替我送送两位姑姑。”
“是。”
碧月颔首,将两位绣姑迎了出去。
那两位绣姑上了回宫的轿辇,脸色才稍稍松快下来,好在赵长欢是个好糊弄的,若是来个懂这些的人,只怕要缠得她们头疼。
“那这二小姐的嫁衣纹样还改么?”其中一位绣姑问。
“皇后娘娘的意思,都不敢忤逆,谁还敢动。今个儿把绣衣拿过来,就是做做样子,让她试试罢了。”
回话的绣姑年纪稍长些,面色便也沉着些。
“嗯。”
可赵长欢这边,得意得简直要飞到天上去了,只是这府上之前的布置倒叫赵池馥也沾了一份光,倒是便宜她了。
她冷哼一声。
“小姐莫气,等到您出嫁的那日,倒要叫她看看您是如何的风光。而她,便只是个陪衬的小丑罢了。”
碧月在她耳边宽慰道。
“那日风光的只会是我一个,她算是个什么东西。”有碧月这番话,她心情舒畅不少。
“这便对了。”碧月谄媚地捏捏她的肩。
“我娘住的那处院子可收拾好了么?”她还有不到一个月便要出嫁了,是以,薄云弘心疼她,怕她嫁过去之后太过思母,便派了人过来,让林氏放人。明日她就能从暗房里出来了,得先把她之前住的院子收拾好。
“晨间便收拾出来了,也烧了炭火,将屋子烘得暖暖的,这样夫人住进去便不怕冻着身子了。”
“倒是你想得周到。”
将她哄高兴了,她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柔和不少。
碧月只笑着承下。
次日,从暗房出来的傅氏,一出到外面,便被冻得缩了缩身子。暗房里光线昏暗,只觉得白天黑夜都是一样的,可如今出来一看,才知道外面已经下雪了,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
“娘!”
赵长欢等在廊下,避着雪,见着她出来,忙拿过碧月手里的袄子,朝她奔来,“外边冷,您先披上,咱们这就回院子里。”
她高兴得,连将袄子披到她身上时,手都是抖的。
“哎呦,你如今都贵为皇妃了,怎么还亲自跑来这腌臜地,叫她们这些做丫鬟的过来就行了。”傅氏先数落她两声,紧接着,对着碧月和映蓉道:“你们也是,怎么也不看着点小姐,让她就这么随意跑来。”
“奴婢们看不住。”
她们两个头埋得低低的。
“连这都看不住,你说你还能干点什么好!”傅氏的手,重重点了一下碧月的脑门。
“是,奴婢知错了。”她登时颔首认错,撑着伞的手指甲也深深嵌入手掌心里。
“娘,犯不着为了她们两个动怒,您好容易出来了,该高兴才是。我已经吩咐后厨做好菜了,让欢儿给您接风洗尘,去一去这霉运,今后这府里头谁也别敢再欺负我们娘俩。”
傅氏听得她这番话,欣慰地看向她,眼睛湿润道:“留你自个儿在外面,你倒是长大不少,不再是以前那个畏手畏脚的赵长欢了,娘心里高兴。”
“往后咱们俩的日子还长着呢!”
赵长欢搂紧她的手,母女俩有说有笑地回了芷兰苑。
“呸!真是便宜她了!”从玉竹院出来,回春华苑的路上,赵池馥在玉筑小桥上见到了往回走的傅氏母女。红棠嘴快,嘴里吐出骂她的话来。
“别急,日子还长着,我娘亲的命,定是要叫她赔上的!”冷风裹夹着赵池馥的话,飘荡到空中,她敛回眸光,径直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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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珠的猜测没有错,薄云烨之前确实是服用了让自己心智降低的药,好在服用的不算多,赫连珠给他熬了两日的药后,人终于醒了过来。
“烨儿!你醒了!”
最高兴的,当属燕皇后,她正守在榻边上,见人睁开眼,紧忙俯身上前,查看他的伤势,瞧着已经无大碍了。
岂料,下一刻他便用被子蒙住了头,身子在被窝里面抖着,看到一屋子的人都在盯着他看,他害怕。
“你们都退下!”
燕皇后冷声下令。
赫连珠颔首,退了出去,几位太医们也跟着出去了。
“母后,儿臣睡了很久么?”等人都出去,薄云烨才将被子拿下来,抬手抹去她掉落下来的泪水,眸子里带着心疼。
出去之前,赫连珠只听到了这句话。
“这么谨慎,只怕不好查。”
晚间,赵鹤唳来到她住着的寝宫里,赫连珠担忧地说道。
“无妨,此刻已经能确定,薄云烨的痴傻是装出来的了。我觉得你再待在宫里太危险,我明日便向皇上请示,放你出宫。”燕皇后行事太过谨慎,现在薄云烨醒过来了,她更不会让赫连珠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再靠近他。赵鹤唳觉得,再待下去非但查不出什么,还会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可这回查不到,您日后就难再有机会了。”
他这决定来得太突然,赫连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这个不用你担心。”他的态度十分坚决,还带了几分漠然。
见他这样,赫连珠知道自己逾越了,没再说话。
“今夜你先收拾好东西,明日午时便能出宫了。”他说完便离开了,这是他过来待得最短的一次。
赫连珠垂下眸子来,待连清进来后,便吩咐她去收拾东西。
“太好了,终于能出宫了!”她不知晓其中缘由,只觉得待在宫里危险得紧,虽然之前与各宫的嫔妃们相处得也不错,还有几位妃子过来让赫连珠替她们诊病,可这到底是燕皇宫,她们这些异族人太危险了。
连清兴高采烈地去收拾东西,赫连珠看着她,她又何尝不知道待在这里面有多危险。甚至,她能猜得到,赵鹤唳定然也知道,只是他身边没有合适的人混进来,这才找的她。
她觉得自己对他来说,既是重要的,又不是重要的。
在关键的时刻,能帮得上忙,在用不着的时候,她便也不能出现在他身边。
“小姐,咱们出宫后是直接回天烬国么?还是您要待在上京里,同太史大人再待一段时间?”
忙着收拾的连清突然回过头来问她。
“明个儿再说吧,我乏了。”
她脑子正乱着,不想去想这些问题。
“好,奴婢这就给您铺床。”往常她可不睡这么快的,连清没做准备,只好先放下手里的活。
近来,各地官员上报的年鉴整理得差不多了,这件事再有一段时间便能处理完,只是时间来得也快,离赵池馥出嫁只有不到一个月了。
“她最近都在做什么?”
坐在回府的轿辇上,赵鹤唳忽然开口问,手里抚着腰间玉佩的吊坠。
“听说除了到大娘子的院子里,便是在春华苑里待着。昨日宫里来了两个针纺局的人,带了嫁衣过来给四小姐试。”
迟衍低头回着。
“她喜欢么?”
他抚着吊坠的手劲更温柔了。
“很喜欢。”
迟衍的呼吸都变浅了。
轿辇回到太史府里,天色已经全暗了,府门口的挂着的红灯笼被冷风吹得摇摇欲坠,夜里的冷呼啸吹着,上京的冬日就是这么冻人。
迟衍给他披上绣着黑丝的锦缎披风,再撑了一把伞后,便沿着回廊往春华苑走去,一路上廊上的灯将他的背影投映到地上,带着些孤寂的意味。
路上走过几个院子池子,到春华苑时,他披风上也落了些雪,迟衍的伞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
听到敲门声,红棠跑到门边打开门,迎着赵鹤唳进来,门一开便有冷风飕飕飕灌进来,待人都进来后,红棠赶紧关上门。
拿了他身上的披风下来,迟衍和红棠便站在屋门口候着,由着他们主子在里屋说话。
赵池馥没想到赵鹤唳这么晚了还会过来,她在帮林氏绣几个绣袋,以后她敷药的时候要用。
只见烛光摇曳下,她正专心致志地做着女工,很是认真。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她才抬起头来,眼神凝向面前的人,“宫里的事情都忙完了么?”她开口问。去陪了林氏几次,也听她念叨过他,说他最近忙着在宫里整年鉴,连晚膳都甚少回府上吃。
“还没,还要一段时日。”他撩起袍子,坐在她身旁,她膝盖上盖了一层毛毯,脚边上还烧了一盆炭火,一坐到椅子上,赵鹤唳便觉得脚边暖烘烘的,驱散了他脚上的冰冷。
过来这一路,脚还真被吹得有些冻人。
“那你用过晚膳了么?要不要我让红棠去做些端过来?”等人坐得近了,赵池馥才发现他的脸色很憔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似是好几夜都没睡过了。
“你要不要陪我吃点?”
赵鹤唳凝着她。她被烛光映照下的脸,氤氲得有些不真实。赵鹤唳想抓住更真实的。
“嗯。”
赵池馥点点头。尔后,便吩咐红棠下去,迟衍也跟着去帮忙了。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赵鹤唳便这么看着她,眸光很温柔,她的心思全放在自己的绣工上,倒是没注意他。
“出嫁后,记得常回府里走动走动。”
他温柔的一句话自耳畔传来,让赵池馥怔了怔,手里的针差点扎到自个儿指腹上。
他的态度比之前好了许多,至少已经面对她要嫁给薄云暮的事实了。
“会的。”
赵池馥抬起头,朝他笑弯了眉眼。
这双眼睛,他从小看到大,他尽量想让这双眼里不要盛进悲伤,可是以后做不到了。
忽然,他抬起手,温柔地抚过她的眉眼,“记得便好。”他亦是笑了笑,那笑是赵池馥从未见过的温和。
“小姐,菜好了。”
这时,红棠和迟衍打开门,端上煮好的饭菜进来,用食盒装着,拿出来时还冒着热气。
赵池馥将手里的绣袋放下,上前去给他盛上一碗汤,便招手叫他,“哥哥,快过来。”
她的笑很真实,带着直击他心扉的暖意。
赵鹤唳应了声“好。”
可下一刻,人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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