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局长放下手中的茶杯，长吁了一口气。抬起头对满面泪痕的明晰温和地笑了一笑：“小晰，想不想去看看她？”

　　明晰早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靠在慎微的怀里，抽抽噎噎地点了点头。

　　慎微有些难过，他只是依稀知道了一些关于郑局长和明晰母亲的往事，却不想中间竟然有一个如此曲折的故事。慎微低垂着头，站起身来对郑局长深深鞠了一躬：“郑伯父，先前是我考虑不周，触动您的伤心事了。是我不好，终究还是冲动了。”

　　郑局长笑眯眯的，看不出一点点刚才讲起往事时候的伤感，轻轻拍了拍慎微的肩膀：“不用道歉，只要这些事，不要让我老婆知道就行了。”

　　郑局长越是笑得无所谓，明晰的心就与揪得紧。

　　终于忍不住了，明晰扑进郑局长的怀里大声地哭了起来，整个人像是瘫软了，就连说话也是断断续续。“郑叔叔……当年……我还……还讨厌她……还恨她……郑叔叔……”

　　郑局长抱着明晰，一只手在她身后慢慢地拍着。

　　“明晰啊，那些事都过去了，愿意的话，跟郑叔叔一起去看你妈妈？”

　　明晰在郑局长的怀里拼命一般的点头，郑局长被这丫头蹭得痒痒，只能抬起头看着慎微，一时间两个男人眼中尽是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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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间风有些大，明晰冻得瑟瑟发抖，幸亏慎微早有准备，给她套上了自己的一件备用外套才勉强抵御了寒冷。

　　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墓碑立在一起，看不出那一块是属于谁的。

　　就像是一排又一排小孩子玩的多米诺骨牌。一种是孩子最喜欢的，纯真的东西，另一种，是死亡是象征。也许墓地，才是唯一能够让人回归本真的地方吧。

　　明晰披着外套，一步一步走到郑局长带领的地方。

　　那一块地不显眼，很容易就埋没在众多的坟墓之中了。上面还没有名字，更加容易让人遗忘了。

　　明晰的手指慢慢抚上那一块冰凉的墓碑。

　　眼泪就那样毫无预兆地砸下来了。

　　这一片土地底下，埋的是她的母亲，那个她从小就开始恨着，从来没有爱过的母亲。可是如今，一靠近她的坟墓，明晰却又无比希望，她真的只是爱慕虚荣，跟着别人跑了。

　　起码那样的话，她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明晰的眼泪刺痛了郑局长，他想要扶起她，便被慎微阻拦住了。明晰单薄的身体靠在坚硬的墓碑上，脊背一晃一晃，像只已经不堪重负的小兽。

　　她的眼泪慎微又怎么会不心疼，只是现在的她，需要更多的倾诉空间，更多的陪伴。

　　两个男人站在她的身后，像是守护的雕塑一般。而被护着的小姑娘，正柔弱地哭着，任是谁见了，都免不了要心疼一把。

　　明晰哭得像个水娃娃，最后全身都脱了力，只能由慎微半抱着回了车上。

　　郑局长坐在前面，颇有些懊恼：“早知道你哭成这样，我何必带你来呢？”

　　明晰却出声止住了他：“郑叔叔，我想好了。早些年我对母亲的恨，我弥补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常常来看看她，还有……”

　　明晰的眼神落在慎微的身上，满是温柔的神色：“慎微，我们一起抓住他。”

　　慎微静默良久，抓起她的手，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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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晰回到家仍然有些难以掩饰的郁色。

　　慎微看她受了重大的打击，又哭得几乎没了力气，便干脆要她去床上躺着，自己下厨给她做了一些吃食。明晰没有胃口，只好吃一些粥类，但是体力又透支了，慎微只好出了个这种的主意，给她熬了一碗口味淡的海鲜粥。

　　明晰正窝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慎微端了喷香的热粥进来，明晰看着他“咯咯”地笑了两下，便又没了声音。慎微看她的状态看得忧心，便把粥端近了一些，直接摆在床头。

　　明晰倒是看了他一眼，笑着：“平时不是不让我把吃的放在床头吗？”

　　慎微也淡淡一笑：“今天不同。”

　　他简简单单一句话，明晰不知怎的，便又忍不住泪了。她还想忍一忍，却还是哭了，一边看着慎微：“我从来不知道她是那样的女人。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我却恨了她近二十年。慎微，连我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明晰说完这些，唇色越发的白。

　　慎微听着，便叹了口气，坐到她的身侧，把她微微抬起来一些，搁在自己身上。

　　“明晰，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认为怎样就怎样的。你母亲，是不愿意你知道这些的。”

　　明晰的声音仍然有些哭腔：“可是我还是难过。她牺牲的太多了，连爸爸都不知道，她是这样的女人……”

　　“不是每一个人，都希望别人记得他的。我记得小时候，我父亲就常常会跟我说，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希望我和妈妈都忘了他重新生活。当时的我也觉得难以理解，可是真的现在自己处在无时无刻的危险里，明晰，我也希望你能够在我死后忘记我。”

　　这是明晰第一次如此平静地听慎微提起他死后的事情。从前，慎微一说，明晰就会立刻蹦起来捂住他的嘴，一边用眼神责怪他，一边“呸呸呸”地喊着。

　　可是这一次不同了。明晰安静地听他说完全部的话，然后只是淡然一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死的是我，慎微，你也要一样。”

　　她很认真。也很平静。

　　但是慎微的心里泛起的惊涛骇浪，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明晰这样平静，是因为她决定了，即便是死，也会陪他追查到底。

　　以前她不准他说，是因为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一旦她准备好，那就是到死都不变的事情。身为看着明晰自觉捧着粥碗小口小口慢慢吃的样子，心里抑制不住地一阵难过。

　　他的小丫头，最终也要变成他那样的人了吗？

　　最终，还是没能够保护好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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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晰吃饱了，又美美睡了一觉。醒过来时精神已经恢复了大半。

　　慎微在外间开着电脑看案子的最新进展，明晰便也悄悄凑过去看了几眼。慎微见她起床了，便把她抱在腿上，两个人一起研究。

　　网络上目前对这个案子的报道已经近乎于疯狂。

　　铺天盖地的言论，已经席卷了整个桐县的报纸、杂志和互联网。新闻时代，一切负面消息也如同病毒一般，在人群的视野中扩散开来，势不可挡。

　　明晰一看见这大片的新闻报道，便皱了眉头。

　　“慎微，你说人为什么总是对别人的不行那么感兴趣呢？”

　　慎微揉了揉她的长发，语态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是冷的。“你没有听过一句话？‘人们对血腥和杀戮的热衷，远远大于环保和生命’。”

　　明晰坐在他腿上，重重叹了一口气，转过头突然伸出手臂环绕住了慎微的脖子，亲昵无比地把脸贴在他颈部的皮肤上：“幸好有你。”

　　幸好有你，在茫茫尘世里，在冷漠无情里。

　　慎微笑着回抱着怀里小小的女孩，神态一时间便柔软了下来，将她虚虚地环在手臂间，无声地纵容着她亲昵的小动作。

　　明晰的精神看起来恢复很好，一觉睡醒便不再提关于章挽云的事情。但是慎微隐隐地感觉的出来，明晰只是把那些想要隐藏的情绪，放在了最深最深的心底。

　　他也有这样记忆，所以她不会窥探。

　　慎微拍了拍在他身上已经窝了几分钟的小丫头：“要不要吃点东西？”

　　明晰“蹭”地一下就跃了起来，看似生气地怒目看着慎微：“你以为我是猪吗？吃完了睡睡完了又吃？”

　　慎微一时没有忍住，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明晰彻底认定了慎微是在嘲笑自己，扑在他身上打闹了几下，还撅着嘴作势要咬他。

　　慎微挡下来，一时间两个人闹作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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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晰整理好心情，也给父亲打电话报了平安。目前的情况，明晰还不愿意将事情告诉父亲。毕竟在郑局长说来，父亲对母亲的情意也不比他要少，如果说了，只怕他也会伤心欲绝，甚至更甚。

　　这样决定了，明晰也不多作无用的忧伤，便跟着慎微投入了工作。

　　郑局长见到明晰，先是一惊，随后便宽和地笑了起来：“明晰啊，能看到你回来工作，老郑比谁都开心。”

　　明晰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走上前轻轻抱了一下郑局长。

　　郑局长有些怔愣，随后眼里的笑意更浓，闪现出几分莹亮的光，拍了拍明晰的后背，想了一想又捏了一捏脸。

　　明晰怪叫一声，飞也似地窜进了技术科的办公室。

　　只剩下慎微和郑局长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小傻子的背影。

　　“慎微啊，明晰这个丫头，平时难以管教，现在，就把她交给你了。”郑局长的眼光仍然停留在明晰的背影上，却突然轻声地开口，对慎微说了这样一句话。

　　慎微也同样看着明晰，眼光中似乎看见了郑局长眼角的光亮，心中一动，便应了一声，静默良久，最终跟着明晰一起走进了技术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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