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微看着满面泪痕的明晰，忽然有一瞬间的失神。这个女孩子一直都是没心没肺快乐着的，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就好像慎微心里有一小片肉被揪了一下。不至于疼，但是整个人都闷闷的。很难受。

　　明晰却扑哧一声笑了。“我在说我的伤心事，你配合那样的表情是要做什么？”

　　慎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似乎太过僵硬了一些，便低着头笑了笑。

　　明晰自顾自抽了纸巾，靠着慎微的床沿坐下。“我父亲都不知道我要什么，他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给我的也永远都是钱钱钱。”

　　明晰虽然笑着，但是慎微也能体察到她心底里的难受和失落。

　　这世间，有哪个孩子愿意用陪伴去换钱的呢？慎微从小和父亲接触得很少，他知道父亲的工作很特殊，很危险，可是小小的孩子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每一个失约的生日，每一次深夜的离家，他们以为他不知道的所有事，他全部都知道。

　　只是不愿意说罢了。说了，又如何呢。

　　明晰又抹了一会儿眼泪，眼眶红红的，坐在他的床沿。

　　慎微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明晰却突然伸出手，拉住了慎微：“看我这样哭，你就不安慰几句的嘛？我好歹是个女孩子。”

　　慎微却笑了起来，彻底从负面情绪里剥离了开来。“你也是女孩子？”

　　明晰撅着嘴，一脸的不开心。

　　慎微却出人意料地停了笑，坐在了明晰的身边。再一伸手，轻轻松松就把明晰的小脑袋，搁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明晰一愣，慎微却始终意味不明地浅浅笑着。

　　“法盲，每个人都有故事，但是故事都是过去了。不用再害怕了。”

　　明晰原本想要嘲笑他的，却莫名其妙地伏在他肩头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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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晰当天留在了慎微的公寓，陪他一起吃饭。慎微病了也有几天了，却没有见他有亲戚过来照顾他。明晰想起他刚才那些安慰他的话和失神落魄的表情，大约他也是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了吧。

　　明晰简单做了一些菜，便喊慎微出来吃饭。

　　喊了几声，慎微并没有什么动静。他的门虚虚地搭着，好像在里面打电话。

　　“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吃饭了吗？千万不许再忘记了，我会生气的。”

　　“那好吧，就这样，过几天我就去看你。”

　　门内的慎微声音轻轻软软，全然不像平时教训明晰那样欠揍。跟他打电话的，应该是个女人吧，脑海里又迅速回放了那天慎微拿着穆佳佳名片的事情，明晰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有点僵硬，心里也开始不舒服起来。

　　慎微挂了电话便出了门，看见明晰站在门口，神色不悲不喜。

　　“法盲，做了什么？”慎微并不以为意，直接越过她就到了餐桌前。明晰也跟着走过去，在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一时安静，无话好说。

　　“法盲，你怎么了？”慎微意识到明晰不太对劲，但也不理解她有什么可生气的。

　　明晰说不清楚，只觉得自己面对着慎微突然吃不下了。于是便收拾掉一副碗筷，只剩下慎微的那一副。慎微还没反应过来，明晰已经提着包在玄关换鞋了。

　　“我想起来还有事，你自己慢慢吃，我先走了。”明晰的声音如常，却装不出平时那些调侃的意味来。

　　慎微点了点头，也不再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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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明晰那一顿饭的作用，慎微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没过几天，就又穿着厚厚的衣服来到公安局里晃悠了。郑局长和其他警员好几天没见慎微，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唯独明晰，一听见慎微来了，就躲进了停尸间。

　　慎微虽然胆子不小，也不怕那些尸体器官，但是也没理由好端端就为了和明晰说句话跑进停尸间那种阴风测测的地方去啊。

　　慎微知道明晰一定又是什么地方看他不顺眼，也懒得跟个小丫头计较，与郑局长他们寒暄了几句，便自己去技术科找了些资料离开了。

　　明晰这才从狭窄逼仄的停尸间走道里出来。

　　慎微的背影依然如同初见时的颀长又优雅，只是心态变化了，往后的相处究竟应该怎么办。明晰虽然是个神经大条的女汉子，可是在这些事情上也不是傻子。这几天明晰想了很多，如果排除掉自己精神有问题或者这几天压力太大的原因，那么就只剩下一种解释了。她明晰，似乎喜欢上慎微了。至少，也是有好感。

　　明晰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对于这个一无所知，但是心里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

　　在她能想出男法解决应对这个问题之前，她唯一保护自己的方法就是缩在她的小小龟壳里，等着某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有人把她从里面拉出来。

　　可是从那个电话来看，这个人也许不太会是慎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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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家姐妹的案子已经基本全部结束了。郑局长一个高兴，就把全体警员拉去大排档开了个聚会。明晰猜想慎微可能也会去，便有些扭扭捏捏，不太情愿。

　　郑局长却不高兴了：“明晰，我老郑的面子你也不给吗？”

　　为老不尊摆了一张卖萌的脸让明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只好像一只比美失败的公鸡，蔫蔫地点了点头。

　　慎微果然在邀请之列。

　　明晰本来还抱着侥幸，慎微那么自命清高的人，应该不会和他们一起去吃大排档吧，不过谁知慎教授，头一点，说要尝试一些新鲜事物就跟着来了。还好死不死正好被安排在明晰的旁边。

　　明晰现在知道什么叫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一顿饭吃得很开心，只有明晰和慎微看起来情绪并不好。明晰是因为被安排在了慎微的身边，吃得又拘谨又憋闷，而慎微本来身体就没好完全，吃不得荤腥，又被明晰似有若无的低气压环绕着，自然也吃不下多少。

　　散场后，郑局长又提议大家在湖边一起转转，消消食。

　　明晰心里纵然有千百个不情愿，也抵不过郑局长那张卖萌的老脸。只好跟着大部队，一个闷闷地人走在最后。

　　不知何时，慎微也渐渐地落下来。两个人站在了同一条线上。

　　明晰正想加速，却被慎微拉住了小臂。“这几天，你躲我呢？”慎微的声音在夜色里，随着晚风飘进明晰的耳朵里，依旧是平和淡然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明晰见躲不过了，也不再往前走了，稍稍使力挣脱了慎微的手，神色摆的极为正常不过：“我哪里躲你了？不过是没有缘分，凑不上罢了。”

　　慎微的手脱离了她，也不在意地轻轻甩了一甩，在微茫夜色里挑了挑眉：“你那天为什么突然走了？”

　　明晰知道他问的事吃饭那天的事，她又怎么能告诉他是因为偷听了他打电话，神情有些勉强：“我不是说了，我有事吗？”

　　慎微也不追问了，保持着稳定的步速。

　　明晰走也走不掉，停下也不是，只能和慎微并肩走在河滩上。远远看着一个娇小明丽，一个高大沉稳，倒像是落在后面的小情侣。

　　郑局长他们走在前面，揉着大肚子消食，不时转头看看后面，催他们快一些。

　　“他们一群人出来消食，倒真是可爱。像老干部视察似的。”慎微又被催了，随口和明晰搭着话，明晰却好像没有听见那样，根本不回答。

　　慎微也是有脾气的，长时间的冷落也终于让他有了些薄怒：“明晰，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你就直说，像这样冷言冷语或者根本不说话是怎么回事！”

　　明晰冷冷答了一句：“你不是有很多红颜知己吗？嫌我不说话去跟她们打电话啊。”

　　话一出口明晰就后悔了。

　　慎微先是一愣，随后想到了那天的电话，无奈一笑：“我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那天打电话的，是我妈妈。”

　　明晰也愣了，脸开始在夜色的掩映下迅速发红。

　　慎微解释清楚了，心情也变好了一些，出言调侃明晰：“你是不是误会我乱搞男女关系了？”

　　明晰还有些羞愤，但是轻轻摇了摇头，声若蚊蚋：“我以为是穆佳佳。”

　　慎微却皱了眉：“穆佳佳？那是谁？”

　　明晰心里不相信他，伸手打了他的手臂一下：“演得太过了啊。”

　　慎微依旧是一头雾水地看着她：“我不认识什么穆佳佳……你是说那个嫌疑人穆佳佳？我又不是斗牛，不喜欢那些太鲜艳的东西。”

　　明晰听了他的比喻，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你还留着她名片，好好地夹进你的笔记本里。”

　　慎微抓了抓头，显得有几分无辜：“你说那个啊？早就放进证物袋里了。”

　　明晰又是粲然一笑，慎微看起来也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拿胳膊肘捅了捅她的肩膀：“不误会我了？不生气了？”语气间颇有几分讨好的意思。

　　明晰的心跳刚恢复到正常，碰到了他微烫的呼吸，又开始不正常地快速跳动起来。

　　“好了，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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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火案全面告破，通县公安局得到了来自市局的表扬，林蓉蓉拿着奖赏给技术科的锦旗蹦来蹦去四处展示，就怕别人不知道，气得柳芸直骂她没出息。

　　林蓉蓉在桐县没有什么亲戚，幸亏从前在警校时，遇上过柳芸来做讲座，两个人算是老相识了，所以在桐县的公安局里，柳芸算是林蓉蓉的半个师傅，平时总是严格管教着。

　　林蓉蓉被说了，就冲着其他三个人吐了吐舌。

　　陈飞一向没什么话，顾云鹏也在忙，只有明晰回应了她一个鄙视的手势。

　　郑局长一进技术科，看到的便是林蓉蓉举着锦旗的样子。幸好郑局长也不是什么严肃的老头，拍了拍林蓉蓉的脑袋就让她坐好。

　　“之前的案子破的不错，算是我们桐县公安局的一个骄傲。我和慎教授沟通过了，这一次，我带几个人去临市，慎教授的班里，给学生们做个讲座。明晰，顾云鹏，收拾一下东西。”

　　明晰正在画内脏器官简图，一听这句话差点把小肠打了个蝴蝶结。

　　“我不敢啊，局长。”明晰正想推脱，却听见顾云鹏有些惊慌地开口的声音，“我从小一上台就尿急啊！”

　　明晰看了他一眼，这么个大男人，怎么就这么没用呢。全然忘记了刚才自己想要打退堂鼓的想法。

　　“那就陈飞吧，赶紧收拾，下午的大巴。”郑局长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顾云鹏，点名点了陈飞，就大步流星出去了。

　　林蓉蓉一脸郁闷地靠在桌上：“芸姐，我表现不好吗？为什么局长不要我去？”柳芸斜了她一眼：“如果你刚才没有拿着锦旗撞到郑局长的话，也许还有可能。”

　　顾云鹏靠到陈飞旁边：“哥们，你不是最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场合吗？怎么刚刚不反对？那么多学生，我一想我就紧张啊！”

　　陈飞没有理他，拿着资料继续整理。

　　顾云鹏自己讨个没趣，一转头就安慰林蓉蓉去了。

　　陈飞将面前的资料夹都竖起来正了一正，眼角余光扫到了墙角的明晰。清秀漂亮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依然在继续画着之前的内脏图。但是陈飞还是看见了，明晰的手，正在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陈飞垂下眼，将资料全部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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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晰本来就有些晕车，长时间的行驶和车厢内潮闷的空气更是让她感到很难受。从桐县去临市并没有太远的距离，但明晰还是觉得有些吃不消了。

　　车辆一个颠簸，明晰只觉得整个胃都在翻腾。

　　“司机师傅，请停一下车。”

　　明晰突然听见一个有些低的男声，一抬头，竟是陈飞。陈飞正看着她，眼神平静，但却有一点点的担忧。明晰来不及想那么多，冲他点头道谢便冲出了大巴车，在路边的草丛里呕吐起来。

　　吐光了果然舒服多了。

　　明晰回到车上，大家都很关心她。她也向大家点头，示意自己没事了。经过陈飞的座位的时候，明晰本想跟他道个谢，陈飞却一直低着头，在背包里不知翻找着什么。

　　算了，反正道谢的时间有的是。

　　明晰刚一落座，就看见了面前伸过来的一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手中正拿着一瓶纯净水和几片小药片。

　　明晰抬起头，伸手接过陈飞递过来的晕车药和纯净水。“陈飞，谢谢你。”

　　陈飞的神色稍稍有些不自然，但一瞬间就平复了。“不客气。”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转回了前方。真是个怪人，明晰吞了药，喝了几口水，便靠在后背软垫上，渐渐睡了过去。

　　前面的陈飞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一切，缓缓回过头，露出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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