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江湖上流行着一个古老的传说：没有挂过科不算经历完整的大学。我则是更加霸气，一口气全给挂了，全年级的总成绩单上，我“冯橙橙”三个字后头跟了一长串的“0”，这要是银行里的存款尾数该多好啊。

　　大学两年，我就只在开班会的时候见过我们的班主任两次，这回为了我挂科的事儿，她老人家竟然找我单独谈话，足以看出我这一次的壮举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力。（旁白：你是壮举了，也不想想班主任的奖金被你给壮没了。）

　　我返校比其他同学晚了一周，剩下用来复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更何况我还是一下子要复习八门科目的人。班主任已经事先给我提了醒，考试不及格（包括缺考）有两次补考机会，第一次免费，第二次按每科100元收取试卷费，如果两次机会之后还是没通过，那就重修吧，每科的课时费重新计算。

　　丫丫的，冲着那每科100块钱，我也死活不能挂啊！

　　当我背着书包出现在吴宇面前的时候，他手上的水笔“啪”一声落在了图书馆的桌子上，瞪着他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我。我礼貌地朝他点点头，迅速拉开座位进入学习状态，现在对我来说，时间真的就是金钱。

　　“橙子……”吴宇哽咽着嗓子喊了我一声。

　　“嘘——”我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眼睛仍旧注视着手里的书本，并没有抬头去看他。

　　心平气和坐在图书馆里，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我一边看书一边认真地做着笔记，将高考那会儿的备考状态全都调动出来，猜测老师会怎么出题，哪些内容是必考重点。每隔一个小时，我都要扭一扭酸痛的脖颈，顺便看看远处的绿色植物以缓解视觉疲劳，然而每一次，我都能对上吴宇盯着我看的大眼睛。

　　中午吃饭时间，从来不曾主动积极收拾书本奔赴食堂的吴同学敲了敲我面前的桌子，我取下耳朵上的MP3耳塞，无声地询问他什么事。

　　“到时间吃饭了，一起吧。”是不是我很久不在学校的缘故，事物的不断发展变化竟然如此剧烈，如果我没看错，吴宇脸上的那个表情，是“笑”吧？

　　“我带了面包，就不去食堂了，你多吃点儿。”说完这句话，我又将MP3的耳塞戴在了耳朵上。

　　“……”

　　吴宇从对面绕过桌子走到我身边，我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耳机里的英语听力题上，生怕漏掉什么重要信息。一只大手覆盖住我要做的卷子，我刚准备写下答案，结果黑色的水笔顺势就戳到了那只手的手背上。以前用惯了圆珠笔，所以我手劲儿有点重，吴宇还没来得及缩回手，我已经看到黑色的痕迹嵌入了他手背的肉里。

　　“呀，你没事吧？”我扯掉耳塞，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湿纸巾。

　　“去吃饭吧，我请你吃。”吴宇伸手接过我递给他的湿纸巾，垂着眼处理手背上的笔芯痕迹。

　　“……”免费的午餐，挣扎啊！

　　“要不，出去吃吧，中午食堂人多，出去吃，随便你想吃什么。”

　　“……”我的心又狠狠地动摇了几下。

　　话说我也不是出生于贫苦人家，为什么总是抵挡不了糖衣炮弹的诱惑呢？只要跟“钱”沾了边儿，我立刻就雄纠纠气昂昂、冲锋陷阵、九死不悔了。

　　秉着磨刀不误砍柴工的千年古训，我还是决定出去跟着吴宇吃顿好的，养足了精神学习效率更高。可是有些东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们才走出图书馆，迎面而来的一位熟人就把我拦劫了，我的免费午餐瞬间打了水漂。

　　于海风手里提着几个饭盒，看他走的方向，应该是回教学楼里的办公室。吴宇是于海风的学生，看见了当然是要打招呼的，于海风淡淡地回应了一声，转头看到我，那神情变化真的是天壤之别，嘴都咧开到耳后根了。

　　“冯橙橙，你跟我去一下办公室！”明明很兴奋，于海风还要摆出一副老师的架子，假模假样地下命令。

　　“于老师，我们还没吃饭。”吴宇这时候还蛮有勇气的，实事求是地说明我们的情况，而不是为了巴结老师做谄媚状。

　　“吴宇，你自己去吃吧，冯橙橙，我买了盒饭，你跟我一起吃。”于海风条理分明地做好安排。

　　“……”凭什么？我也要出去吃饭！

　　“忘了？你的电脑……”

　　我靠！什么人啊！千不挑万不挑，偏偏要这时候跟我这儿讨债，还一副不得反抗的姿态。没办法，他是老师，我是学生，就跟古代的君臣一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到了于海风的办公室，他还算人道地让我先吃饭再干活儿，看在饭菜还不错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他当当小杂役吧。有两个茶叶蛋怎么也吃不下了，我偷偷藏进口袋里，绝不能便宜了于海风那个专门剥削劳苦大众的黄世仁。

　　“于老师，让我干嘛啊？”吃人家嘴软，我殷勤地跑到于海风的办公桌前找活儿干。

　　“你是文学院的吧？”于海风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噼里啪啦”把键盘敲得飞快。

　　“是的。”

　　“你去那台电脑里，点击“我的文档”里找到“题库”，把文学院这次补考的试卷调出来。然后统计一下补考的人数和需要的试卷数，一份一份打印装订好。”于海风清清楚楚地交代工作。

　　“……”

　　“怎么了？没听清楚？点击……”

　　“不是的，老师，我也要补考，这样算不算漏题？”我其实不想说的，瞄到一个题算一个题，那可都是钱啊！可我的良心过意不去……（旁白：你是怕东窗事发吧？）

　　于海风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下来，抿着唇想了想，又开口：“那这样，你需要补考的那一科的试卷就不要调了，别的科目帮我弄好。”

　　“……”

　　见我还是不动，于海风将旋转座椅转到我的方向：“还有什么问题？”

　　“我所有的科目都要补考……”

　　“……”

　　唉，谁叫咱是诚实的孩子呢，这么好的蹭题机会就白白从我手中溜走了。于海风不但没有夸我品行良好，还当着我的面自言自语：“这运气是有多背呐，全挂了……”

　　我怒之！考试是靠运气的吗？是靠实力好不好！怎么这种人也能当老师啊？

　　看于海风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领导级的人物，铁定是个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小助理。瞧瞧这一大堆的杂活，都让他一个人干，连个帮忙搭手的人都找不着。我不能帮他调题库里的试题，他就让我坐在他刚才的位置上手动录入英语六级考试的成绩。

　　这又是我的一大痛，于海风吸取先前的教训，把我的资料先调了出来，然后那个华丽丽的100分就由他替我录入了。录就录吧，这家伙还不忘损我两句：“哟，冯橙橙，你中文不咋地，英文还是可以的嘛，满分呐！”

　　满你妹！英语六级710分是满分好吧？

　　于海风在另一台电脑上整理补考的试卷，我一个一个调出全校学生的档案，将他们的英语六级分数填入档案表里，机械的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我闲的无聊，就在调出档案的时候品评别人的学生照。啧啧，要么面部僵硬，要么表情狰狞，真没几个能拿出手的。为什么学校的学生照就不给PS一下呢？

　　吴宇，140分……

　　怎么会？吴宇的六级竟然没过？甚至没比我高多少……我对比了一下照片，确实是我认识的那个吴宇没错，不是同名同姓的其他人。

　　我和吴宇一起在图书馆做模拟试卷的时候，他每一套题都能做到600分以上，怎么可能差别这么大？我不懂的题目都是向他请教的，以他的水平若是只能考140分，全校的学生都不用考了，肯定是白交报名费。

　　好歹吴宇是于海风的得意门生，我觉得这事儿得跟于海风说一下，别是弄错分了。刚站起身，我的脑袋里白光一闪，想起了六级考试那天……我送欧阳沐凡去火车站，吴宇后来也出现在那里，难道……他也没考完六级？

　　胸口梗着这个疑团，我手下将吴宇的分数键入他的档案表，脑子里混乱一片。吴宇为什么会出现在火车站？他为什么没好好考试？

　　冯橙橙，不要自作多情，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再犯相同的错误！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于海风大致将手里的成绩表和档案上的记录对比了一下，确认无误之后朝我笑了笑，说下次有机会再培养培养我如何操作电脑。

　　靠，打杂就打杂，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干什么？

　　回到图书馆，我看着吴宇低头做笔记的身影，没来由地又想起了那个140分……

　　要告诉他吗？还是算了吧，又不是什么好消息。

　　吴宇抬头看了我一眼，中午明明还阳光明媚的脸，此刻又面无表情了。我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见他一手捂着胃，一手握着笔在本子上写写划划。

　　“你怎么了？老毛病又犯了？”我记得他是贫血，不是胃病吧？

　　吴宇端起他的杯子喝了一口热水，捂着胃的手有些颤抖。我觉得不大对劲儿，绕到他身前凑近了看，他额头上的汗珠蒙了密密的一层，看上去是真的不舒服。

　　“我送你上医院吧。”我试图搀扶起吴宇，他推开我，兀自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我想起口袋里的两个茶叶蛋，赶紧摸了出来，仔细地剥了壳，伸手拍拍吴宇的肩膀。他不搭理我，还是脑袋朝下趴在桌子上，捂着胃的手缓缓地在揉。

　　我只好蹲下身子，把鸡蛋凑到他的唇边：“吃点吧，是不是饿了？”

　　看不见吴宇的眼睛，他的唇没有动，我把剥好的鸡蛋抵在他的唇上。哼哼，都碰到了，看他吃不吃？

　　识时务者为俊杰，怎么着也不能跟自己的身体健康过不去。吴宇张开嘴咬了一口茶叶蛋，我就一直举着，等他把嘴里的鸡蛋嚼碎吞下去，再来咬第二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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