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孔林,他们争先恐后的上车,包的车子上有一空座。看到他站在那里等出租车,她的同学忽然出声招呼他。她吓了一跳,看他,他反应过来,却毫不犹豫的跑上车。
那是六月初的一天,正在傍晚,残阳如血,温度奇异的高,所有人的脸上,都映着红红的光、有汗意,小小的兴奋……安安静静的,他坐在她旁边。
她发现,他背包的侧面,绿色的膳魔师旁边,她给他的那瓶水,他也没打开。
被她看到,他表情有点儿尴尬。
现在想想,他一直是个不善于掩饰自己的男人。
那会儿,他脸上看不出红,是的,他肤色很暗。而且,就像她,他们都被一团红光包裹着,脸红,也看不出来……
她的同学们七嘴八舌的、用夹杂着各国腔调的英文问他,你从哪里来。
他说,韩国。补了一句,济州岛。又补了一句,现在,Q市。
她的同学们笑,说好巧啊,我们也是从那里来。
他们又问,我们明天去泰山,你去嘛?
她看着车窗外迅速掠过的风景。车子穿过了古城,很快便到他们居住的青年旅馆了。她听到他问,可以跟你们一起嘛?
她听着那帮金毛怪物一起嚷着,可以啊怎么不可以,我们有Sissi带路,Sissi我们又多一个朋友了,Sissi哦?
她能拿这伙乱兴奋的“八国联军”怎样?
她看了他一眼,说好啊,一起。然后她十分“精刮的”跟他说,先交上一笔“入伙费”,统一支配,之后每到一个地方、每花一笔钱,都由我调度,最后会给你一个账单……因为你是后加入的,没有你发表意见的权利,给你怎么安排你必须服从,同意的话就加入,今晚和安德烈住一间房,不同意的话等下到了青年旅馆就分道扬镳……
他说好的没问题,要交多少钱。
她报了个数字,他说好的但是身上的现金不够,我取了钱就给你。
他讲话总是慢慢的,其实性格很是暴烈。暴烈是暴烈,但是很少发火……
那天晚上他们安顿下之后,出去找地方吃饭。一起喝酒,喝到高兴之处,一伙儿人又唱又跳,在大街上就撒野了。天气已经热了,纳凉的老人们看着他们笑。
千年的古城,到了夜里,特别的安静。
她走在大伙儿的身后。
古城里街道平实,石板路,马道、人行道,清晰可辨。只是没有路灯,很暗很暗的,除了偶尔人家的窗子里透出的灯光。
渐渐的大伙儿都不说话了,被这古城街道里沉静的气质同化了似的。
只听到脚步声。
安德烈的人字拖,嗒嗒响着,最清楚不过。
她忽然觉得有点儿怕。好像这黑暗的古城里会有什么冒出来抓住人,比如,孔林里的那些魂魄,皇帝的女儿,孔家的书生,揣着桃花扇……
他唱起了歌。
《阿里郎》。
嗓音浑厚,从身体的深处震荡上升。
让她觉得安定。
黑暗里似乎是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让她心安,让她平静……
其实是没有的。只是一种感觉。
第二天清晨他们的车子到了泰山脚下。
一路前行,一路风景。
每到一处,她要讲解。她的同学们好奇心极重,问题都千奇百怪的。她想尽办法让他们明白。还有一些,其实讲也讲不通,比如那些书法篆刻……他会在一边细细的听她说,给她点儿回应。
爬山,她体力不够,渐渐的,她的同学们走远了,总是在前面等着她,还有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背包到了他的背上,他配合她的速度,慢慢的走,走一段,歇一段。
偶尔聊几句,风景啊,碑刻啊,什么什么的。
她忽然问,你以前来过泰山是不是?
他说嗯,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大概十次八次是有的了。因为他父亲在Q市工作,总有亲戚来中国,把他们在Q市的家当做落脚地,再像蒲公英一样往别处去。他陪着旅行,差不多走遍了中国各地。
泰山、曲阜,最常来。
她想想,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和他聊起了孔圣人。她其实知道的也不算多,蒙一蒙她那些半斤八两的对所谓“汉学”有点儿兴趣的同学们是绰绰有余,但是和他聊,算是“互通有无”,甚至他对书法碑刻的素养和见解,都令她有些惊讶。
现在想来,这些都是迹象,她不应该错过的蛛丝马迹。只可惜,当时年少,起初只作了旅途中的一段缘遇,并没有想到以后还会再相遇,于是她不曾深究那个大男孩身上独特的气质从何而来。之后,吸引太深,只觉得拥有便是永久似的,也不想探究太多。
那是她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慢慢的就熟悉了。
他很能喝水。
山上的矿泉水卖的很贵。他不买。拿了他的水杯,去接山泉水。
她不信任山泉水的水质,总觉得不清洁。
他却笑笑,说,这是来自自然的馈赠。最接近大山的灵魂。
他像一个……水桶。
她后来常叫他“水桶”。
“水桶”朴兴南同学很爱爬山,每个周末都要驱车去爬山,有时候,她懒懒的,在车子后座上等着他,他爬了一趟到山顶、下来,再叫醒她,一起爬第二次山。
会从山上拎两桶清泉下来,够他们一个周泡茶喝的量。
朴兴南……那是她最初的爱,也曾经以为是最后的。
连璧城说,庹西溪你怎么还不放他走?
她没放么?
她放了。早放了。不能不放弃,就放的很彻底,就差没隔袍断义、自绝江湖了。
她是多努力的想要把自己投入到下一个新阶段去啊!
怎么在他们眼里,她还是没放?
庹西溪拿起美工刀,在矿泉水箱子上狠狠的划开。
Aqua透明晶亮的瓶子亮出来,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水晶似的。
她呆立半晌,一个急转身,将储藏室的门狠狠的关上,抓起外套来便出门了。
她今天必须喝酒……
唐恩窈站在家门口连打了三个喷嚏。
她吸着鼻子,估计下午那片药是没管用,搞不好她这就是感冒了。
被和皓皓传染的吧?
不对,那厮说自己是鼻敏感。
她心里犯嘀咕。开了门进屋。还没开口叫人,就听见什么东西呼啸而至,她心里一个念头叫做“不好”,便往后一缩脖子,“桄榔”一声,眼睁睁看着什么东西砸在了鞋柜上。
唐恩窈后背贴在门上,盯着地上的那只锅铲。
“唐恩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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