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静静的看着她,没有立刻接过那文件袋,而是说:“你好!请问你是不是住这里?是唐锦生唐老师的女儿吗?我是锦德行的实习生皇甫峻。唐老师让我来拿一份文件——这是他写的字条。”
她的手还举在那里,这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有多莽撞了。脸上烧的什么似的。把文件袋抱在了怀里,紧贴着胸口。心跳那么剧烈——她十七岁的小心脏,跳的那么剧烈。
皇甫峻从短袖衬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叠成标准模样的便条来,递给恩窈。
她去接那个便条。不用打开,她就知道这是爸爸写的。爸爸特别的习惯,便条折叠的时候,上面的那条会再折一道,便条看起来像一只小帽子。她看了一眼上面的字,爸爸的,遒劲有力,但是在写她名字的时候,恩窈的“恩”字,上面那个方框,会勾勒成一个心形……她打开看看,这回,稳稳的把文件袋递到了皇甫峻手上。
她走了两步台阶上去,对皇甫峻说:“进来吃块西瓜……喝点儿茶再走吧?”她已经镇定了好多,看着皇甫峻那清俊又清冷的模样,只觉得外面天气再热,看到他,顿时也该凉快起来——但她的脸怎么还就那么热呢!
皇甫峻却说谢谢、不用了。他解释说唐老师急着用文件,他得快点儿回去了。
她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皇甫峻急匆匆的走了。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两个人距离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天气很热,淡淡的汗味混着一点点香皂的味道……她还能辨得出,舒肤佳柠檬香……她站在家门口很久都没动。
妈妈开门出来,问她怎么了。
她一句话不说直接冲进房间去了。
过了几秒钟,她又出来,大声跟妈妈说您刚才干嘛不开门啊让人家站在外面等那么久。
妈妈说你知道的啊我冲凉去了,你不是有钥匙嘛……
她再次关上门。
房间里真是热,她看着阳台上白花花的日光,觉得眼睛疼、头疼——她觉得自己这是中暑了。四处找了藿香正气水来,喝下去一个,那股子辛辣下去,胃里好像着了火。
她坐下来,想重新开始看书。对着一大堆的作业,竟然发起了呆。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领会到,那其实,大概是,也许吧,可能哦……就是庹西溪、齐晓年、李亚翠和蒋晓琪她们常说的:犯花痴了——她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她们讨论隔壁班哪个男生帅、讨论哪个师兄优秀,她从来都没兴趣。没兴趣。
原来不是没兴趣。只是,不到时候。或者,那样一个人,还没有出现——所以她就没有那样的经验,看着一朵花的时候能想到他,看着一本书的时候能想到他……看着数学老师那秃了的头顶,也会想到他——他老了以后是什么样子的?也会这般儒雅……但又头发稀疏?应该不会吧,他的头发,乌黑浓密。
她开始不断的搜集他的消息。每天晚上如果爸爸回来吃饭,她就希望爸爸能提到他。
偶尔的皇甫峻会到他们家里来。一向聒噪的她会变得特别的安静。然后又是脸红、出汗……感冒了似的,只是鼻子不塞,喉咙却塞了,说不出话来。以至于认识她很久以后,皇甫峻都不知道她其实是一个特别活泼的女孩子。
那一年她上高三了。
跟皇甫峻熟悉了,他会问一两句她的功课。
她的功课当然是最好的——多么庆幸,她的功课是最好的,他问起来的时候,她可以回答几句“还好”、“不累”和“应付的来”——皇甫峻只是微笑。
他的笑容总是很淡。但是好看。
她想她是愿意因为这样一副笑容,更努力的念书。
那个时候是有保送名额。恩窈的成绩好,她理所当然的被列入了推荐名单——理所当然的被列入,却不是理所当然的可以被保送——某天晚上她做卷子做到很晚,出去找水喝,听到父母在争执。
她清楚的听到她爸爸在说:“……我唐锦生的女儿,绝对不能靠这个去上大学……绝不!”
她站在走廊上,慢慢的靠近了父母的房门。门是虚掩着的。里面的声音很清楚的传出来。
妈妈在说,说什么既然都这样了,我就不和你吵了。但是你要知道,是你的耿直和固执,让窈窈失去了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是可以让她早轻松半年的……窈窈才是应该被选上的。这孩子优秀了两年半,这么输掉,我呕心。
她握紧了手里的杯子。爸爸妈妈在说的是什么?保送的事情吗?她不是确定被保送S大中文系?
爸爸接下来的话,让她确定了:“淑芬,这件事情,已成定局,多说无益。恩窈以后的路很长,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我不信她自己考,就考不上个S大!我就奇怪了,你怎么就这么热衷于让她少那么一次考验……就算考砸了又怎样?这事儿先搁着……留意恩窈的情绪。恩窈是个懂事的孩子,我相信她想得通……”
想得通?
她记得隔了两天,班主任叫她到办公室里去,对着她满眼抱歉,只是很难开口——她倒是在微笑,和老师说起了别的事情。第二天上学,在校门口看到红榜,没有自己的名字,而是一个接近三年的时间里,综合成绩没有一次超过她的名字,一个,不会去费心维护学校广播站、不会在朝会上演讲、不会组织同学开读书会、不会领着同学去学农……一个,她并没有想到……哦,用现在的词汇来说,会和她一起PK,并且会把她PK掉了的人。
但是没有人会给她理由。
她第一次觉得,单纯的学校生活,原来黑幕重重。而身边单纯的面孔,其实也并不单纯。
那些天她到校比往常还要早。习惯了每天早早的到学校去,因为她拿着班里门上的钥匙。每天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开窗子换空气,然后再把教桌擦干净。没人让她做这些,她就是这样做了三年。
庹西溪都在理科班。课间的时候,她们轮流来看看她。她总是在忙……题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题要跟同学讨论?她从来没有拒绝过谁问她问题。只要是她会的。西溪后来说,她倒是从来没以为唐恩窈真不在意那么窝囊的输掉了那场竞争,但是唐恩窈就是唐恩窈,一定会坚持住的,没什么大不了。
她也以为她能坚持住,但那天体育课,她毫无预兆的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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