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嘛。”
“你平白无故的消失的那一年,干什么去了?”子桓问的像是轻描淡写。
方晓抬手揉了下鼻子。
“被派去香港做卧底了。”他笑着说。很没正经的样子。“满意啦?要不要我给你说说?够写一本小说的,叫做《街头喋血记》……”
“别扯淡了。”子桓侧身拉了店门,“走,进去喝酒,我跟陈奶奶说了,今儿咱俩不醉不归,她老人家说,肉管够、酒管凑。”
“还好还没说那句好听的:管死不管埋。”方晓大笑。
郑子桓手臂一伸,勾住方晓的脖子,声音很低,说了声:“谢谢。”
“滚远些。”方晓回他。
子桓拍拍他胸口,对着柜台那儿叫道:“陈奶奶,我们要酒!”
林方晓只觉得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的心。
有个声音,很清脆、很清脆……不知道原先藏在哪里,可就是飘了出来……
“老板,上酒!”
林方晓就那么愣在了那里。
郑子桓回头,有点儿阴暗的小店里,他只看到林方晓转过了身。
他没有看清方晓此刻眼中都有些什么。
但有些东西,他想他不必弄的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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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锦生习惯性的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向病床处,并没有如期的看到女儿。目光一扫,只见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毯子,还在挂着点滴的恩窈,在毯子上铺开阵仗,竟然是在玩拼图。他眉头一皱,敲门。
“请进。”恩窈头都没有抬。
“你这是在干什么?”唐锦生进来。口气不免有些严厉。
恩窈这才抬头,皱皱鼻子,出口的却是反问:“喝酒啦?”
唐锦生“啊”了一声,大手一挥,对着席地而坐的女儿说:“先说你——谁准你这样了?这地上凉不凉啊?你还是病人不是啊?啊?你说说你怎么回事儿啊?啊?”
“付医生说可以。这地上不凉,我姐给弄了三条毛毯来,您看都是超厚的。我是病人啊,可是我现在睡不着在找事儿做啊……爸,你跟谁喝酒了?”恩窈手里拿着拼图的小碎块,捻着,回答完父亲的问题,接着问。
唐锦生就知道自己是说不过女儿,瞪了一会儿眼,无奈的说:“我去见你陈伯伯了嘛。”
“哦。”恩窈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唐锦生也坐下来,看恩窈默默的摩挲着拼图,这看起来就是个浩大的工程。他拿过来那个盒子,拿远些,“红枫叶。”
“嗯。”恩窈应着。
唐锦生丢了盒子,抬手摸了摸恩窈的后脑勺,“今天疼不疼?”
“疼。”恩窈说。
“来,起来喝粥……我刚来的时候都走到半路了,你妈妈让我回去拿的,我闻着味道有点儿受不了,不过你可得给吃光了啊……我去洗手,给你盛出来……你快起来,上床呆着去,老这么不听话……”唐锦生起身,“快点儿啊!”
“哦。”恩窈答应着,继续低头,手里的这块碎片,不知该安放到哪儿去才合适……她坐在这里有好久了,只把十几块碎片连在了一起。
沉沉的脚步,从这边走到那边,从那边走到这边,她闻到药粥的味道。
忍不住就叹了口气,说:“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哦……”
一只小碗托到了她面前,浅黄色的药粥有一点点的白汽。
“要想快点儿好,那就乖乖的吃饭。”
他的脸,被海上的风吹日晒,折腾的黑黑红红的,仔细看看,鼻翼上还爆皮了……
恩窈问:“你的脸怎么回事?”
孟豆豆悻悻的搓了一下发疼的脸,不吭声。随后把粥碗往她面前又凑了凑,示意她吃粥。
“我爸呢?”恩窈接过碗来。
孟豆豆在地上坐下来。他穿的是作训服,就是这种颜色,还是看得出来应该是有几天没换了。他特地离她远点儿,好像怕她嫌脏。听她问,只说:“说是在外面抽口烟再进来。”
恩窈“嗯”了一声。
豆豆摘下帽子来,露出没有被晒到的额顶,雪白。活脱脱的阴阳脸儿。
恩窈差点儿一口粥喷出来。
豆豆眉毛一抖,说:“好像你现在很好看似的。”
恩窈不打算跟他斗嘴,一口一口的吃着粥。
豆豆沉默着看她吃,等她吃完,把碗拿开,伸手过来拉她,“总不能一下子就拼完。”
是啊,总不能一下子就拼完。
“我们,慢慢来吧。”他说。
恩窈看着面前这只黑黑的手,轻声的说:“好,我们慢慢来。”
孟豆豆愣了一下,似乎对她说的这句话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可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急忙掏出来,“喂”了一声,脸色一整,就转了身,他不断的在说“是……是……是……明白……”
恩窈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的撑着手臂,想要站起来。他好像背后长了眼睛,恰在这时回头,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了起来……他还在通话中,并没有看她,而且也没有松开手,只是顺势的,将她搂在了怀里。用一种执拗的倔强的力量。
他衣服上有海的味道。
他的手,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她一直希望有一只手,温暖干燥,稳定如常,能握她的手在手心,走下去,走到,她能想到的地老天荒……她的眼睛有点儿湿,心头有莫名的难过。
“我得走了。”他说。
“嗯。”她应着。
“紧急集结。”他声音沉静。
恩窈抬头。
“去吧。”她说。她从他肩章下面,抽出他的帽子,小心的展开,“来,稍微低一些。”
他真的稍微低了一些,找到了一个适合的高度,等她亲手给他把帽子整好。
“注意安全。”她看着安静而沉着的豆豆,安静而沉着,她想这是她所没有认识到的他的一面,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她轻轻的环着他的腰,只是轻轻的,抱了一抱。
他没有再说话,转身走的也有点儿急。
她站在走廊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鼻端那股海的味道,却很久没有消散……
这一晚,她睡的很好。
没有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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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6日这天,艳阳高照。
唐恩窈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在药物作用还没有过去的情况下,天蒙蒙亮便醒了。
也许潜意识里一直在提醒自己,这将是兵荒马乱而又花团锦簇的一天,她也必须尽早进入状态。
为了能去观礼,她很有自觉性的听从安排,让吃什么吃什么、让穿什么穿什么……唯一的要求就是选一顶戴上去既不显得突兀、又不显得傻、还要显得她漂亮的帽子——帽子是孟豆豆同志百忙之中拎着她要穿的礼服去盛锡福配的,据他说很好看,可据庹西溪说……很像牧羊女。孟豆豆同志跟庹西溪同志审美观上自然存在着天壤之别,但是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她还是选择相信孟豆豆同志。
不管怎样,她都要戴着这顶帽子去观礼嘛……
礼堂很大,观礼的人很多。
除了亲友,绝大多数是各级的军官到士兵。
恩窈看着深邃的礼堂被各路人马逐渐的填满,很有点儿震撼的感觉。她恍然间有种时光倒流几十年的错觉,此时她正坐在爷爷旁边。唐爷爷看她这副模样,倒笑着说:“这是最简单也是最隆重的婚礼。当年我和你奶奶、后来你爸妈、姑姑和姑父……都是这种连队婚礼。我们窈窈以后,也要这种婚礼吧?”
恩窈笑。
她没有说话,坐在爷爷左手的妈妈却说:“父亲,等窈窈嫁的出去再说吧。”
唐爷爷朗声而笑。
恩窈看了眼旁边的空座,抬头往入口处张望——心里惦记着西溪。不晓得她会不会还在紧张?
刚刚她去后面的休息室看姐姐——穿着简单婚纱的姐姐美的像一朵百合花——她看到忽然就想哭。拼命的忍着。忍着。憋的很辛苦。
小树端着捧花,对着她眨眼,用只有她俩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别招我啊,我哭花了,还得重新化妆。”
捧花是雪白的马蹄莲。
她只好死盯着那马蹄莲,把眼泪憋回去。
庹西溪跟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她吸着鼻子。西溪今天也很美。鹅黄色的塔夫绸小礼服,衬得她肤色娇艳极了。她就说幸亏我姐生的好,不然真要给你比下去了。
三个女人大笑。
西溪说,你还说呢,紧张的我,等下礼堂里场面那么大、观礼的有那么多人,就我一个陪着进去,拿戒指也是我、拿誓词也是我……最害怕最紧张的都是我。西溪又说,孟豆豆最不像话,临了临了还是有事情来不了……
恩窈笑。
西溪那副认真而又紧张的模样,好可爱哦……
主持人已经站到了台子中央。
恩窈看过去——穿着礼服的程以二,今天看上去也帅极了。她忍不住对着小程伸了一下大拇指。小程微笑,宣布仪式开始,请新人入场。
礼堂里原本有嗡嗡的声响,这时候忽然静了下来。
就在这安静的瞬间,礼堂入口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那惊呼随即被乐曲声淹没了。
恩窈笑眯眯的转过头来,碰到爷爷询问的目光,她嘿嘿一笑,握住了爷爷的手。
唐锦一在这时回过头来瞪了恩窈一眼,满眼是“你这个小鬼”的味道;恩窈回了姑姑一个鬼脸儿——军乐队奏的是改编过的婚礼进行曲,原本舒缓的节奏,带入了几分铿锵有力。
许雷波带着他的新娘杨小树,稳步走上红毯……
不知道谁开始鼓掌打拍子,从稀稀落落到整齐划一,整个礼堂的氛围,随着新人的脚步而逐渐到达顶点。恩窈跟着大家一起拍手,拍到手疼,也不觉得……很想笑,可是终于流泪了。
不过让她觉得安慰的是,她虽然哭的很凶,但是绝赶不上她尊敬的姑父哭的凶,也赶不上那位帅气直逼新郎的男傧相哭的凶……他激动的都要拿不稳戒指了,以至于新郎和新娘必须抽出空来节省一点儿拿戒指的时间,好让他来得及在眼泪掉下来之前掏出手帕……哦哟,早知道他会这么激动,真的不要请他千里迢迢的回来“救场”哦。
恩窈忍不住又呵呵笑出了声,手扶在椅背上,不由自主的握紧。
旁边坐着的人往她身边挪了一下椅子。
她没有理会。
又挪了一下,这回撞在了她的椅子上。
她转头,泪眼模糊间,看到那对漂亮的眼睛。
“终于赶得及。”孟豆豆微笑着,将她的手拉过来,握在手心里。
他温暖的手指,替她擦去滚落的泪水。
他的笑容,渐渐的成为她眼前最清晰的存在……
她和他,都是这个世上最普通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渴望的是最平凡的幸福。
终于,赶得及;还好,赶得及。
去爱……去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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