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一个巨大的重物从空中降落下来，猛地砸在她的身上。若云溪当时吓得魂飞魄散。

　　一抬头，她的嘴唇就被什么牢牢含住，接下来，她就闻到了浓郁的酒味儿。

　　她一伸手，拉亮了床头灯。慕雨轩正歪歪地压在她的身上，头发凌乱，眼神迷离，身上，是冲天的酒气。

　　若云溪下意识后缩了一下，瞪着眼睛吃惊地看着他。

　　“若若，若若——我终于找到你了——”慕雨轩咕哝着，伸出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她这才发觉，他的两只手都是冰冷的。就连他的身上，也是冰冷的。

　　“你怎么了？”

　　“我——我很好。”他打卷着舌头，含糊地说。

　　“你喝醉了？”

　　“我——我没有。”

　　慕雨轩把手移到她的肩膀上，用力一拉，把她拉到了他的怀里，她被冷气激的打了一个寒战。

　　“若若，是你吗？是你吗？”

　　“是我。”若云溪平静地说。

　　“不对，不对，不是你。”慕雨轩扯过她的肩膀，使劲把她推开，摁在了床头上。

　　“你是若云妮，不是若若！没有人可以代替我的若若，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

　　慕雨轩仰起头，一脸绝望和无助。看着那眼神，若云溪愣了一下。九年前，在得知姐姐结怀孕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表情。痛苦，无助，想逃避，但又无可奈何。到了今天，他已经有了“非凡的能耐”，居然还会这样？

　　若云溪没有再说话，一任他抓住她的肩膀。

　　“你到底是不是？”

　　慕雨轩突然低下头，盯着她的眼睛，哀嚎着问。

　　“我是。”若云溪点点头。

　　他没有再问，脸色开始变的迷茫。他牢牢地盯着她的眼睛，眼神一眼不眨。良久，他叹了一口气说：“就是我的若若。除了若若，没有谁有这样清澈的眼睛。”

　　说着，他凑上来，在她的发丝上嗅了嗅，又点点头说：“除了我的若若，没有谁身上有这样香甜的气息。”

　　今晚的慕雨轩太过反常，让若云溪摸不着头脑。她不敢说话，只能静静地坐着。

　　慕雨轩也没有说话，痴痴地看着她。眼神一会儿激烈，一会儿懊丧，一会儿癫狂，最后变成炽热。

　　他突然把若云溪拉进怀里，声音一下子变的哽咽：“若若，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找你，找的很辛苦。我梦见自己把你丢了，再也找不到了，我几乎快疯了。若若，我真的好累啊。”

　　他使劲勒着她的肩膀，手指几乎嵌进她的肌肉。

　　等他再次抬起头时，她吃惊地发现，他的眼睛里竟然满是泪水。

　　“若若，没有你，我觉的自己跟死了一样。我多么想念小时候，你陪在我的身边，哪怕是不说一句话，也让我感觉很幸福。若若，你以前总是问我，为什么会和你成为好朋友。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你的眼睛。我在你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山泉一样的清澈，看到了清风一样的干净。我一下子被你的眼神吸引，而不是像别人那样，把你看成是怪物。”

　　慕雨轩的话，一下子把若云溪拉到了从前。

　　那时候，一个干瘦如柴的小女孩不管走到哪里，都吸引无数人的目光。他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像看怪物一样。就因为如此，她才总是缩在房间里，不愿意走出去。

　　可就在她见到那个长相俊秀的男孩子后，一切都变了。到现在，她还清楚的记得，那个男孩子那温和的眼睛。他看着她，没有别人的惊诧和怪异，有的只是信任和熟悉。那眼神，仿佛是一缕最灿烂的阳光，一下子照亮她的心底。

　　如果没有慕雨轩，就不会有那个坚强的自己。

　　“若若，我爱你，一直都爱。在美国的八年，我一直都在煎熬中度过。在那个陌生的国度，我没有和任何一个女孩子交往，哪怕被别人误认为性取向问题。你不知道，在我知道你姐姐怀孕的真相之后，我是多么的激动。那种感觉，仿佛就像是一次新生。我终于可以坦然地和你面对了，我终于可以重新选择和你在一起。也许，这在别人看来是寻常的，但对我来说，却意义非凡。

　　若若，我只是没有想到，一切都变了。我们中间，会插上那个男人。可我没有放弃，不愿放弃，也不甘心放弃。我始终相信，我能感动了你。毕竟，我们有着少年时代的情谊。

　　我苦苦地等待，我苦苦地守候，我苦苦地追随。可我能感动天，能感动地，却感动不了你。

　　若若，你知道那种滋味吗？那简直比凌迟还让人痛苦。我宁愿遭受凌迟，也不愿意遭受那种心灵的折磨和煎熬。你明明就在身边，你明明就在眼前，可我就是无法走近……”慕雨轩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那张俊秀的脸上，泪水恣意横流。那双阴冷的眼眸，此时变成了最脆弱的孩子。他环着她的腰，脑袋抵在她的胸口处，肩膀剧烈的耸动。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一直以来，若云溪被冻结成坚冰一样的内心，一点点融化。她抱着慕雨轩的头，泪水也涌了出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他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

　　慕雨轩继续说：“若若，在知道你喜欢冷苍野之后，我的心都碎了。我就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固执到自己都讨厌自己。一直以来，在家人眼里，我都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我承认，我没有什么大的志向。我只是渴望能和你在一起，享受平凡的人生。仅此而已。就是因为我的眼中只有你，所以才会在失去你的时候，有多么的绝望和痛苦。这种滋味，没有人能体会到。我也希望自己和那些富二代一样，纸醉金迷，醉生梦死。可我做不到。我试图放手，成全你。可表面的平静，只会让我的内心更加狂热。这种煎熬，日益扭曲我的性格。若若，我知道我做了很多错事，我也知道不对，可我控制不了。我的内心，好像钻进去一条毒蛇，让我无法控制……”

　　慕雨轩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到最后成了呓语。

　　“若若，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要伤害你，却偏偏伤害了你。你杀了我吧，我恐怕我今后还会伤害你。你要是杀了我，一切都结束了。如果有来生，我宁愿不再遇到你。如果时光重新来过，我宁愿在美国孤独终老。我毁了你，也毁了我自己。我痛恨这样，痛恨我自己……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绝对不会责怪你。若若，我不知道，没有你的日子，对我来说，活着和煎熬没有什么区别。老天爷，为什么要我这样的人活在世界上？我真的不知道，我以后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他的声音完全低下去，若云溪再也听不清楚只言片语。

　　他的话，犹如一块巨石坠入深潭，一下子在她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她坐在那里，抱着他的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串串落下。从前她觉得她是不幸的，冷苍野是不幸的，现在想想，慕雨轩也是不幸的，甚至比她更不幸。

　　他们这些在寻常人眼里衣着光鲜生活富足的人，其实有着寻常人不为所知的痛苦和无奈。在他们羡慕他们时，他们反过来羡慕他们那随心所欲的生活。

　　一直以来，是不是她太自私了？她只顾自己的感受，而从来没有想过他的感受。慕雨轩走到今天，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不管她有没有意识到，她都不能不承认，她曾经肆无忌惮地享受过他的爱，却没有回报他相应的爱，所以才有现在的惩罚。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因果报应。她做导游的时候，曾亲眼目睹过一件真实的事情。在普陀峰，一个男孩儿亲手把自己的女朋友掐死在山顶，然后抱着她的尸体，从上面跳了下来。就是因为那个男孩子为女孩子付出太多，所以才不甘心失去。年轻的女孩子永远都不会知道，男人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坚强。和女人相比，男人可能更自私。在付出之后，更注重回报。如果得不到应有的回报，内心肯定会变的坚硬。即便不会伤害她，也会伤害别的女人。

　　“我真的不知道，我以后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一想到这句话，她就感觉心底发冷。

　　这将是一连串的反应。

　　他不幸福，她也不会幸福，冷苍野也不会幸福，她的母亲和他的母亲也都不会幸福。背负着这么多人的痛苦，即便是让她和冷苍野在一起，他们就能真的幸福吗？

　　或者，她接受了他，其他的人，都能够从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撤销出来，回到自己正常的轨道？

　　如果真是那样，她就是牺牲自己，也是有价值的。

　　那一刻，她的大脑突然涌现出一个念头，让她一直忐忑的心平静了下来。如果他还愿意接受她，她不愿再错过这个机会。

　　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酒气。看到他衣角上的污物，若云溪知道他在进来之前，肯定呕吐过。

　　若云溪从床上下来，使劲把慕雨轩的双腿移到了床上。就这个动作，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

　　虽然室内暖气十足，但要把这个醉汉晾上一个晚上，肯定会着凉。她又帮他脱掉衣服，盖在了鹅绒被里。她本来想缩在沙发里凑合一个晚上，但想了一下，没有下去。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是名义上的夫妻。再说了，他醉成这样，也不可能做什么事情。

　　房间里冲天的酒气让若云溪很不舒服，她躺在他的身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等到快天亮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睡去。

　　慕雨轩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立即感觉到胳膊的麻木。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胳膊好像被什么压住一样，怎么也抽不出来。

　　定了定神，他睁开眼睛，整个人吃惊了。

　　他的胳膊被若云溪压在头下，而她正睡的香甜。

　　那一瞬间，他的大脑，立即像洒向滚水中的蛋花一样，猛然炸开。她的脸距离他很近，他几乎可以看到她脸上的那层淡淡的绒毛。和很多女子在一起，她们那些经常使用名贵化妆品的脸早已经被化学物质侵蚀的没有了底色，而她的皮肤，依然有着格外的粉嫩。中医学上说，只有内心宁静的人，内分泌才会协调，表现在皮肤上，才会是花朵般滋润。

　　虽然胳膊麻木，但他并没有动弹，又悄然躺了下去。

　　他的内心，又止不住狂跳了一下。

　　许久以来，他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怎么会躺在她的身边呢？

　　闭上眼睛，他极力回想，昨晚的情形零零星星在脑海里浮现，最后连成完成的片段。他似乎说了很多话，到现在还感觉嘴唇干裂，喉咙紧绷。她有什么反应，他已经没有半点印象。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并没有排斥他。是她把他拉到了床上，又和他躺在了一起。

　　宿醉之后，他每次醒来，都会感觉到头胀欲裂。但这一次，似乎睡的格外香甜。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了。

　　他盯着她那弯曲如月的眉毛，心中千回百折。

　　她的脸，和从前相比，似乎瘦削了一圈。是不是她的内心和他一样，也经历着挣扎和痛楚？

　　他真的希望他们能回到从前，没有别人打扰，只有他们在一起。在那个小教堂，她每次看到他，眼睛里都会涌现出欣喜的神色。他喜欢她脸上的那种笑容，那种单独为她绽放的笑容。他愿意像从前那样，为她撑起一片蓝天。在这蓝天下，她不再孤单，而他也充满幸福。哪怕，哪怕她和从前一样，干枯如柴。

　　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若云溪的睫毛抖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的目光，在短暂的空隙里交汇。若云溪感觉到差异，下意识要爬起来，慕雨轩按住了她的肩膀，她只能重新躺了下去。

　　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从前的和煦和温暖。

　　他们的目光在经历短暂的生涩之后，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一起。

　　面对慕雨轩关切的目光，若云溪没有回避。

　　许久，慕雨轩松动一下胳膊说：“你压了我一个晚上，我的胳膊都麻了。”

　　若云溪一听，赶紧抬起头，尴尬地说：“对不起。”

　　“没关系的。你睡好了吗？”

　　若云溪点了点头。

　　“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我带你回家，一起吃个团圆饭吧。我妈妈也念叨你几次了。”他的声音格外的柔和。

　　“嗯。”若云溪没有反驳。

　　她的顺从，让他很是高兴。他伸出手，把她拉入了怀中。下巴触及她那柔软的发丝，他的心不由自主跳动了一下。但没有欲望。这段时间，同时和几个女人在一起，过度的纵欲，让他有一种身心被掏空的感觉。即便用中药调养着，依然力不从心。

　　他喜欢这种感觉。

　　若云溪没有动，依偎在他的怀抱里。她努力调整自己的气息，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让自己适应他身上的味道。

　　他的身上，没有了那种让她排斥的香水味，而是一种自然皮肤的味道。尤其是竹纤维贴身衣，还有一股很清淡的皂粉味儿。

　　他们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以一种契合的姿态。

　　“若若——”

　　“嗯。”

　　“我有好长时间都没有抱你了吧？”

　　“嗯。”

　　“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他拥着她那纤细的腰部，贴着她的耳边轻声说。

　　“你昨天似乎没有用香水？”

　　“你是说CliveChristanNo。1的皇家尊严吧？我一直用那个，你也喜欢？”

　　慕雨轩说了一个若云溪从来没有听过的香水名字。

　　“不喜欢。”她老老实实地说。

　　慕雨轩一听，惊讶了。当初，他之所以选择这款香水，就是因为他觉得那味道和她身上的味道很相近，有一种天然的香甜气息。有人说，这款香水有着神秘而又浓郁的东方气息，但在他看来，最有魅力的地方，就是它那种和天然香味交融的香甜。完全没有别的香水的那种烦腻。却没想到，若云溪居然不喜欢。昨天心情不好，他忘记了喷洒香水。

　　“那你喜欢什么香水味儿？”

　　“我从不用香水，所以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贴身衣服上的味道，就很不错。”

　　慕雨轩笑了。

　　她是说，她喜欢他身上本来的味道。也许，就是这香水味儿，让她不愿意走近自己。他从医多年，知道两个人交往，彼此的体味也很重要。有的时候，光是体味的互相吸引，就让两个人走在了一起。

　　“那我以后不再使用香水。”他亲吻着她的额头，柔声说。

　　他们一直相拥着，感受着这难得的宁静，直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若云溪脸色微红，试图坐起来，慕雨轩拉住她，重新把她拉回到自己的臂弯。

　　“进来。”他朗声说。

　　房门推开一条缝，并没有人进来。

　　谭姨在外面说：“慕先生，现在已经是十一点了，要不要准备用餐？”

　　居然十一点了。他们两个没有用早餐，竟然也没有感觉到饥饿。

　　“好的。”

　　房门又被轻声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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