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雨轩看着若云溪，脸上的线条一点点僵硬。

　　空气，也一点点变的稀薄，让人无法呼吸。

　　若云溪双手护着肚子，艰难地说：“只要你能留下这个孩子，我用一生陪在你的身边，可以吗？”

　　这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底限。

　　慕雨轩盯着她的眼睛，脸上带着冷冷的笑容：“若若，有他呆在我们之间，你觉得我们会幸福吗？看到这个孩子，你觉得我能坦然和你相对吗？你是要这个孩子，还是要我，这一次，我让你自己选择。这也是我能给你的最后机会。之前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再追究，但这件事，我要你给我一个明晰的答复。”

　　这是一个痛苦的抉择。她已经失去了两个孩子，如果再亲手扼杀这个孩子，她永远也逃不掉良心的谴责。有多少次，在睡梦中，那两个孩子孤零零地飘落在黑暗的角落，哭泣着向她求助。有多少次，她在噩梦中醒来，恨不得赶赴另一个世界，去陪伴那两个孩子。

　　如今，她又要面临这样的痛苦。

　　这是她的孩子，她和冷苍野的孩子，她怎么能亲手将他扼杀？

　　若云溪觉得自己的神经都要爆炸了，她突然从床上爬起来，一下子跪倒在慕雨轩面前，流着眼泪说：“雨轩哥哥，我求求你，求你放过这个孩子！只要你让他留下来，我会永远呆在你的身边，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我已经失去了两个孩子，不想再失去这个孩子……”

　　到后来，她已经泣不成声。

　　慕雨轩按住她的肩膀，声音也哽咽了：“若若，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有很多孩子，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我不想把这种耻辱带到我们今后的生活。我那样会发疯的。”

　　若云溪一听，歪倒在床上。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脸上像凋零的花瓣一样，没有任何光泽。

　　“若若，我给你一天时间，你好好想想，你到底是要我，还是要这个孩子。你记住，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一个机会。”

　　慕雨轩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随着一声哐当的声响，房间里安静下来。若云溪艰难地移动到床头，有气无力地靠了上去。

　　老天爷真的太残忍了。她抚摸着肚子，心里默默地说：“孩子，你来的太不是时候了。我连自己都保不了，我怎么保护你？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如果用我的性命来换取你们的生命，我不会有任何遗憾。”

　　她之所以选择和慕雨轩在一起，就是为了能让所有的人得到解脱。她牺牲自己无所谓，可如果还要再牺牲她的孩子，这是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可如果坚持要这个孩子，慕雨轩会怎么做？毫无疑问，他对她，不再有任何希望。他们之间的链条，不会再有修复的希望。看得出来，这两天，他也在努力地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在努力克服他们之间的障碍。没想到，她克服了她的心理障碍，却出现了一个更大的障碍。

　　若云溪从大年初二的清晨一直坐到傍晚，除了去洗手间，姿势都不曾改变。中间没有人打扰，除了中午的时候，慕雨轩亲自送来饭菜。

　　她没有胃口，可他的态度很强硬：“为了不让我的家人产生猜忌，你必须吃饭。”

　　她没有指望他能对她再好。但听到这句话，内心还是下沉了一下。

　　他让她吃饭，不是因为她的身体，也不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而是因为不引起他家人的怀疑。她没有反抗，顺从地吃了午餐。

　　到了傍晚，他再次出现在房间。

　　“你想好了没有？”

　　若云溪默然无语。

　　“若若，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机会。”

　　“……”

　　看她神色枯寂，慕雨轩怒火冲冲地走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把她从床上拉起来。

　　“跟我走！”他在旁边命令。

　　“去哪里？”她以为他要对她腹中的孩子动手，惊惧地问。

　　“我带你去个地方。我给你十分钟时间，你换好衣服，并画好淡妆。你这个样子，比死人还难看。”慕雨轩压住怒火说。

　　除了顺从，她没有选择。

　　若云溪默默地换上衣服，又默默地洗了一把脸，她稍微再脸上涂了一层腮红，掩住苍白的面孔。然后又在嘴唇上涂了一层唇彩，让整张脸看起来多了一层光亮，这才走了出去。

　　“挎上我的胳膊。”他伸出胳膊，抵到她面前。若云溪将手伸进去，和他走了出去。

　　走到楼下的时候，迎面碰到许因，她关切地问：“阿轩说你身体不舒服，要不要紧？”

　　若云溪勉强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关系。”

　　“妈，我这就带她去检查，你们只管休息，不用等我们。”慕雨轩在一边微笑着说。

　　“我陪你们去吧？”

　　“不用了，我们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了，有我这个大医生陪着，你还不放心吗？”

　　许因又嘱托了两句，亲自把他们送到了门口。一辆法拉利就停在外面。前后各停着两辆黑色的轿车。慕雨轩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让若云溪进去，自己转到另一边，坐在了驾驶座的位置。

　　车子并没有驶往市区，而是沿着环城路一路向西。

　　路灯两边，已经挂满了灯笼。远远望去，一片灯笼的海洋。树上的彩灯五彩斑斓，将整个夜空照成灿烂的银河。在往年，都是到了元宵节的时候，政府才挂上这种彩灯。这两年，为了增加节日的气息，过了正月二十八，灯笼就早早挂上，为新年增添了无限喜气。

　　若云溪正在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飞速而过的流景时，车子拐过一个转弯，进入了一条并不宽敞的水泥路。看到一边的一个柱形雕塑，若云溪才有点印象。这个地方，就是慕雨轩的那个西郊小楼房了。

　　果然，车子又绕两个转弯，在一个大红的铁门前停下来。“跟我下来。”

　　慕雨轩说完，先从车里走了下来。若云溪识趣地拉开车门，自己从车里走下来。大门，已经徐徐打开。

　　两个人进了院子，慕雨轩直接把若云溪带到了地下工作室。

　　这个地方，她并不陌生。

　　上一次，也就是在这个地方，慕雨轩为她做了******修补术。她到现在还记得，空气异常的冰冷，她被扒光了衣服，以一种最屈辱的姿态，躺在他的面前……

　　一看到那个手术台，若云溪的脚步就好像生根一样，再也不愿意往前移动。

　　“快点过来，躺在这上面！”慕雨轩不耐烦地说。

　　若云溪瞪着眼睛，说不出话，只是拼命地摇头。

　　“我不是拿掉你的孩子，只是让你看看！”看透她的想法，慕雨轩恼怒地说，“你放心，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勉强你。一切，都让你自己做决定。”

　　听到他的这句话，若云溪走了过去。手术台旁边，是一个高精密的彩超机。

　　等她躺到手术台上以后，慕雨轩已经打开了机器。他在一个类似按摩仪的东西上涂抹了一层透明膏状的药物，然后放在了她的小腹处。

　　“若若，你看看，这个所谓的孩子，其实还没有成型，不过是一块肉而已。只要调整好身体，我们会有很多孩子——”

　　可他的话，突然打住了。

　　若云溪没有听到下文，下意识转过头，朝屏幕上看了一眼。

　　虽然她不懂，但高精密彩超机的屏幕上，清晰地显现出两个相拥在一起的胎儿。

　　“竟然是双胞胎，怎么可能？”慕雨轩脸色难看，嘴里喃喃不止。

　　双胞胎？

　　若云溪的心，也狂跳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了胎动。似乎是一只小手，在她的体内轻微扒拉一下。

　　没有再犹豫，她一翻身，从手术台上跳了下来。一脸坚定地说：“我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也不允许别人伤害他们！”如果说之前她还有犹豫的话，这一会儿，她心中的意念，没有谁再可以动摇。

　　慕雨轩啪地按了一下开关，压住怒火说：“只要你愿意，你以后会生很多孩子！”

　　“以后的事情，谁也不能预料。但现在，我一定要保护我的孩子！”

　　她脸上的犹豫不见了，恐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奕奕的神采。好像瞬间被注入了神奇的力量。

　　“你宁愿选择这两个还未成型的孩子，也不愿意选择我？”慕雨轩的声音，已经悲愤到了极点。

　　“雨轩哥哥，只要你能接受他们，我愿意永远守候在你的身边，用我的心去爱你，去敬仰你。”若云溪很认真地说。

　　“只因为他们是冷苍野的孩子？”慕雨轩咆哮。

　　“和那个没有关系，他们只是我的孩子。我要保护我的孩子！”

　　“你要是选择了他们，就不可能再选择我。这是单项选择，我和他们没有共存的可能！”慕雨轩的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

　　若云溪的心寒了一下，但还是坚定地说：“如果你执意让我选择的话，我选择我的孩子。如果我的孩子出现什么意外的话，我绝对不会苟生，不管是为了谁。对你，我只能说对不起。”

　　慕雨轩抓起旁边的一个东西，狠狠地砸在地上。他仰起头，像一头受伤的狮子，长长地哀嚎了一声。

　　“对不起？若云溪，我对你的感情，我对你的心，我对你的情，我对你的爱，我对你的付出，我对你的牺牲，我对你的让步，仅仅一声对不起就可以勾销吗？我已经退到了极限，可你还是不愿意往前跨一步。和我相比，你又自私多少倍？和我的残忍相比，你又残忍多少倍？在你的眼里，我连两个未成形的胎儿都不如，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他大叫了一声，一拳砸在了彩超机上。

　　若云溪一阵心悸，一个字也不敢再说，唯恐激怒这个疯狂的男人。

　　慕雨轩看着他，脸上的哀痛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笑：“若若，这是我给我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也是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只可惜，你放弃了。呵——呵——从此之后，从前的情谊，全部成为过往。你我之间，再没有半点关联。我不会对你再抱半点希望，不会对你再有半点留恋。你这个曼陀罗一样的女人，也不配我再付出半点情谊。但是，你要永远都留在我的身边。永远，永远，直到死去！而且，在公众面前，你必须演好你这个妻子的义务！否则的话，你的母亲就代你受过。真好玩啊，有你的母亲和你的孩子陪着我，我永远都不用担心你会离开我的身边。我是不是比冷苍野幸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对这两个孩子下手。相反，我会让人好好照顾你，保证你生出两个白白胖胖的孩子。既然你是我的妻子，那我就是这两个孩子名义上的父亲。既然是父亲，我当然要尽的责任。要是一个医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试验各种病毒，来挽救别的病人，这该是多么惊天动泣鬼神的事情？这恐怕还要被载入史册吧？要知道，现在的医学界，要想找一个病毒的植入体，真的是太难了。而我愿意拿自己的孩子尝试，别人还不知道怎么感激呢。”

　　说到后面，慕雨轩的整张脸都变了，变成了幽灵一样的面孔，在若云溪的面前无限放大，无限放大，到最后，她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他那猩红的嘴唇里，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将她一口一口吞掉。她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就软软地瘫软了下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赫然躺在慕家的那个新房里。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她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她醒来的时候，慕雨轩还会出现在她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可肚子里再次传来的胎动清晰地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做梦。映在她脑海的事情，就真真切切地发生在昨晚。

　　门被推开了，慕雨轩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依然带着笑，但那笑容，是冰冷的，没有半点温度的。

　　他走过来，双手撑在床上，一张脸几乎贴在她的面孔上。

　　因为贴的太近，慕雨轩的眼睛，一下子在若云溪的眼睛里放大。她在那睁开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色。

　　“若若，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你要好好地保护好你肚子里的孩子。既然你选择了他们，就一定要保护好他们。如果他们出现什么意外，若若，那就由你的母亲来承担这一切！”说完，他仰脸大笑。

　　若云溪躺在床上，浑身簌簌发抖。

　　多年前，与慕雨轩第一次相识的时候，她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以这样的面孔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病毒，试验，一想到这两个字眼，她的浑身都忍不住发抖。她宁愿不要这两个孩子，也不愿意他们一出生就承受病毒的折磨。

　　可现在，她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利。

　　不是她的孩子，就是她的母亲。这个世界，以这种最残酷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无法逃避，也无法选择。

　　看着他那冰冷到极点的面孔，若云溪知道，此时此刻，她再说什么，都是徒劳。他要看到的，就是她的崩溃，她的毁灭。

　　等到许因和慕天衡兴高采烈进来的时候，若云溪还在发呆。接下来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

　　许因拉住若云溪的手，激动地说：“小溪，你怀孕了？天啊，还是双胞胎，怎么不早说呢？你现在，可是我们家最大的功臣。我们慕家，还没有出现过女人怀双胞胎这种大喜事呢。老爷子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曾孙，高兴的不得了呢。我们家，要四世同堂了。”

　　“可不是。接下来，你可是我们家最大的保护对象。”一向话语不多的慕天衡也在一边说。

　　慕雨轩走过来，把手搭在若云溪的肩膀上，亲昵地说：“妈，您怎么一有了孙子，就忘了儿子啊？”

　　“看你这出息，还跟自己孩子吃醋啊。”许因在他的后背上拍了一下，嗔怪着说。

　　她回头对若云溪说：“从今天开始，我专门请一个营养师，为你的三餐合理搭配。当然，这一切都是以尊重你的口味为前提。你想吃什么，只管说。不是妈说大话，只要不是天上的月亮，我都想办法给你弄来。”

　　正说着，慕家三姐妹簇拥着慕老走了进来。

　　慕佳璇看着若云溪并不算突出的肚子，惊羡地说：“天啊，有两个宝宝，真好玩啊。”

　　许因一把推开她，没好气地说：“看这当姑姑的，有这样说话吗？”

　　大姐慕佳琳说：“妈，到时候我帮云溪带孩子。”

　　许因掩饰不住眉宇间的开心说：“哪里用你带啊，我亲自带！”

　　慕老看着若云溪，高兴地说：“我一直惦记着下一辈，没想到，不仅来了，而且来了两个。这是我们家最大的喜事啊。”

　　慕雨轩看着若云溪，笑着说：“今后，你就变成我们家的大熊猫了，那可是国宝级的人物。”

　　他在笑着，但若云溪在他的眼底，分明看到了戏谑和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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