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行止消失了,伍春秋消失了,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人间蒸发,周沫本以为在自己捉襟见肘的人际关系里,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消失了。然而接下来的一个月,商陆也像是追流行似得,相继成为断了线的风筝。
虽然商陆称不上音信全无,偶尔还会从龚经理的嘴里听到他的只字片语,但以惯例来看,醉心于公事的商陆一定是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直到数日之后的一个周三,周沫接到了外出公干的龚经理的紧急电话,急忙带齐两个公文袋的资料赶赴约好的咖啡馆,却意外地见到了眼下青黑,有些消瘦的商陆。
龚经理来不及说明情况,接过资料摊开在桌面上,便小声交代周沫,从今天开始发生的所有事都不得对公司的其他同事提起,保密期为三个月,在此期间周沫要随传随到帮忙整理善后文件。
真是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周沫心里有三分明白,七分疑惑,却不能直接问,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依循龚经理的吩咐整理分配下来的资料。
直到三个小时后,三个人都感到疲倦,才告一段落。
趁着龚经理走开去洗手间的功夫,商陆推开面前的文件,喝了一口咖啡,又摘掉框镜用手捏了捏眼角,最后看向周沫,才道:“你一定好奇为什么要处理这些文件。”
周沫不语,她知道如果商陆不愿意说,没有人能逼他,而现在也正是坦白的最好时机。
商陆继续道:“过去这个月,我回了一趟老家。我哥突然得了疾病,眼睛险些失明,去了很多家医院都查不出结果。直到后来辗转查出来是脑子里有血块压住了视觉神经,才会……我们虽然走了很多冤枉路,不过好在最后查出了病因。老家的医疗技术做不了这种手术,于是我就把他们都接到北京的家里来,又拖了关系及时住了院,里里外外折腾了半个多月才算定下,幸好手术很顺利,我哥恢复得也很好。现在我打算让他们继续住在北京,如果喜欢就长期住下去,这边的医疗体系健全,一家人聚在一起也有照应……总之,经过这件事以后,我也想休息几年,好好照顾家里人。至于公司的事,我本想全权交给龚经理,但是巧的是,他和我有同样的想法,都想退下来休息一阵子,所以现在处理这些文件就变得很急。”
这时,龚经理从洗手间返回,正好将话题接了下去。自从龚经理太太急病去世后,龚经理也看透了人生,觉得以往没命的忙活根本不是生活,充其量只是生存。他花了太多时间在公事上,忽略了太太,才会在她去世后才开始后悔生前做的太少。只是不管如今如何懊恼惋惜也于事无补,死者已矣,活着的人仍需活下去。
再加上商陆这次决定抽身于公司,将所有业务都移交给龚经理的决定,也适时的给了龚经理下定决心的契机。
一直以来,商陆和龚经理合伙做生意,一个出谋、出关系、出策略,另一个就负责着手经营,说白了就是商陆在暗,龚经理在明;商陆是狙击手,龚经理就是子弹。但由于公司的经营权在龚经理手中,所以商陆有用钱的地方除了找龚经理做账挪用以外,就只能用“以钱换物”的方式。目前属于商陆名下的房产、车子等不动产,都是用他们合伙做生意的钱购得,但说到商陆手中的实际存款,并不算多。
如今商陆要抽身了,龚经理也打算见好就收。一来没了商陆的疏通,龚经理做起事来也会处处受堵,二来龚经理坐江山尚可,却非打江山的材料,三来龚经理身心俱疲,早已有退出战场的心思,只是碍于商陆的面子才没有及时提出。而如今,是商陆主动提出退出游戏,龚经理还不趁机追上么?
周沫这才捋清楚两人之间的纠葛,心想就算婚姻破裂宣告分手尚且需要双方协议,更何况是合伙经营一家公司,文件、账本所有的一切都有白纸黑字作证据,怎能上下嘴皮子随便一碰就分的开的?再说这对合作关系并非台面交易,非得双方达成协议和平分手才不至于撕破脸闹上公堂。
周沫看着桌上摊开的这些过户需要的相关文件,心里也有些感触,首先想到的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接着想到自己。很明显她和少数的同事是现在的管理层,但是等改朝换代后,他们这些元老却未必保得住。
“那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下家人选?”周沫问。
龚经理将一张名片递给周沫:“最近都要忙这些文件的善后处理,有些能见光,有些不能,咱们要万无一失,还有些文件要和下家交接,这就是对方的联系方式,你也留一份。”
周沫拿起来一看,接手人叫于本生,和周沫也有一面之缘。
龚经理道:“这位你也见过,和咱们公司合作过几次,他一直看好咱们公司,一直想入股合伙儿,正好现在有这个机会整个儿转让给他,他当然也乐见其成了。”
周沫不语,心说,于本生看好的是公司原来的人脉资源和运作方式,只是他只看到了表面的顺风顺水,却殊不知前后龚经理,后有商陆。倘若接手后发现原先的关系因为这两人的离去而消失,也不知道会不会勃然大怒,到时候不仅公司业绩一落千丈,恐怕现在这些同事都会跟着一起遭殃。
不过就算周沫心里的小计较再多,也不会宣之于口,树倒猢狲散,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她也懂。
此后的十几天,周沫很少到公司报道,大多时候和商陆以及龚经理约见在外面整理资料,好在三人配合也不是头一遭,默契使然,一切都井然有序,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逐渐步入尾声。
周沫暗暗喘了一口气,以为所有事都会告一段落,并不忘每晚回家后上网投递应聘简历,希望凭着现在自己的成绩和职位,可以另谋高就。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商陆也在这时和周沫谈到将来。他的意思是等他安顿好一切,就会找个合适的机会重新开始,希望到时候周沫再过来帮他处理生意,但这个“到时候”到底要等多久,却没明说。
周沫没有正面回答商陆的问题,手边摊着一摞文件,压得她喘不过气,这会儿正揉着太阳穴缓解头疼。从前天开始,她的头就开始隐隐作痛,也不知是不是感染上最近的病毒性流行感冒,脑瓜顶上像在拿大顶,眼前的茶壶也跟着转。
商陆见周沫神情恍惚,也有点警觉,伸手就要去摸她的额头,被周沫一下子挥开。
“干什么?”周沫抬眼瞪他,眼里充满血丝。
商陆眉心一皱,再次伸出手,不顾周沫的阻拦硬是探上额头:“这么烫?你在发烧知不知道!”
周沫缓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体温确实比下午的时候高出许多,却嘴硬道:“就算发烧了,也是因为处理这些烂摊子累的,我回去休息一晚就行了。”
商陆先是一愣,随即笑了,站起身将桌上的文件层层叠起,接着抱起一摞说:“走吧,现在就送你回家,这些东西先放我车里,明天再处理。”
周沫刚要拒绝,怎奈才站起身又跌了回去,病来如山倒的如此之快,让她始料未及。但又见商陆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周沫也不想示弱,硬是撑着桌子站起身,说道:“那走吧。”
商陆开车速度比前几次都慢,还可以绕路选择一条比较平稳的大路,但是周沫却对这些浑然未决,一上车就昏睡过去,头疼过后接踵而至的就是脑涨,根本容不得她做出任何思考。
隐约间,周沫感觉到自己被人搀扶上了楼,接着心口漏跳一拍,身体也轻了一瞬,好似是电梯上升的缘故。至于最后,周沫是怎么进的屋,又是怎么睡在床上,则毫不知情。
虽然病毒很快席卷了全身,四肢像是被灌满了铅块一样沉重无力,令周沫沉在睡眠中翻身无力,好几次都想极力睁开眼看看身在何处,都不得法,只是突然觉得身上一凉,接着又被罩上衣服,然后闷得人透不过气的棉被便盖了下来,好一会儿的呼吸困难。
直到棉被被人掀开一角,周沫才透过气,就着扶她起身的手臂喝了水,勉强咽了几颗药,才有坠回床褥昏沉睡去。
之后的一天一夜,周沫出了两次大汗,身上的睡衣被人及时换掉,棉被也换过一床,直到第三天上午,周沫才在肚子的阵阵叫声中恢复知觉。
脚下虚浮,手指连弯曲的力量也几乎失去,更别说握拳了,从周沫起床到下地走到门边的功夫,足足花了十几分钟。她的头已不再昏沉,舌头也不再麻痹,闻到厨房方向飘来的香味还有些忍不住。
周沫还以为是梅津跑来照顾她,正在琢磨梅津是怎么进门的时候,就见商陆从厨房走了出来,手上端着一个铝锅。
“你……”周沫一张嘴,声音哑的简直没法听,她清清嗓子,连忙道:“你用备用钥匙进来的?谁允许……等等,我的衣服是你换的?你……”
商陆连续两天未曾饱睡,肝火已经开始上扬,现在又听到这番质问,真是火上浇油。他将锅子放在桌上,又走进厨房拿着碗和勺出来,边盛粥边说:“这粥是鸡汤煮的,开胃好消化,你刚退烧嘴里一定没味,喝点鸡粥也不会太平淡。”
放下碗,商陆又叹了一口气道:“还有,你那天晕在我车上,难道我把你推下车走人吗?你不感谢我送你回家,照顾你两天,还反过来质问我是不是脱过你衣服?”
周沫抿着嘴不说话,想反驳又觉得立场不足,想反抗又觉得不好意思。
商陆见状,气不打一处来:“你听好了,你的衣服是我找梅津过来给你换的,我除了扶你上楼,连你的衣角都没碰过。这两天多亏梅津每天下班过来照顾你,要不是你一直嚷嚷说不去医院,我们早把你送过去丢给医生了……”话音放落,商陆吐了口长气:“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我已经二十个小时没合眼了,先在客厅睡会儿。你吃完了把碗放下就行,一会儿梅津下了班过来会整理。”
不等周沫说话,商陆就化作成一滩烂泥,瘫倒在沙发上,右手往身下一模拽出一条薄被盖在腰上,翻身过去再不理人。
周沫坐在餐桌前,早已饥肠辘辘,哪还有时间跟商陆计较,连忙抓起勺子往嘴里送粥,但又怕吃得太大声吵到商陆,于是总是压着声音,一手还不忘频频扇风。
转眼间,周沫就消灭了小半锅粥,抬头看了眼商陆,听到规律的呼吸声,估计他已经睡沉过去,便站起身关掉客厅的大灯,正准备返回卧室,这才发现写字台上堆满了文件,想来是这两天商陆处理的部分。
周沫拿起一叠返回房间,靠在床头边看边标注,虽然体力不支速度不快,但好在积少成多,不出一个小时,已经看完了十几页,便随手放在床头柜上蒙头睡了过去。
等周沫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上午,身体清爽了许多,洗漱之后穿戴整齐来到客厅,正见到商陆和龚经理一同坐在写字台前。
龚经理见到周沫,大松一口气:“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
周沫尴尬的笑笑,瞄了眼商陆,后者头也不抬,敲着桌面对龚经理道:“快看,这份明天就要用。”
龚经理连忙跟周沫使了眼色,埋头苦干。周沫也过意不去,到厨房冰箱里翻出两袋子的菜,又在厨房里忙和了一个多小时,这才到客厅叫住两人:“我做了几个菜,一起吃吧。嗯……就当谢谢商总和龚经理这两天的照顾和体谅。”
龚经理看向商陆,只见商陆“嗯”了一声,站起身坐到桌边,整顿饭下来也不多话,显然是还在记恨周沫之前的小人之心。
饭后没多久,商陆和龚经理整理桌上的文件,一前一后的离开,临走前龚经理对周沫交代了几句,如果周沫身体允许,那便相约明天在咖啡厅见面继续处理文件,他们就不过来打搅了。龚经理还保证此事一过,一定会给周沫补几个月的工资,若是周沫将来另谋高就,他也会代为介绍可靠的东家。
龚经理走后,周沫伸伸懒腰开始收拾客厅,等清理完残局后已经是四十分钟以后,她又闲不住的将卧室打扫一遍,将所有屋子都开窗通风后,这才在一个角落发现一个中等大小的快递包裹,应该是她昏迷期间商陆帮忙接的快递。
快递上写着豆大的几个字:“小心轻放”,落款:夏行止。
拆开一看,除了几大包零食,还有一个小盒子,和前几次一样,里面装着宝石戒指,有所不同的是,这次一口气就寄来三枚,一枚是因戴安娜而闻名的坦桑石,一枚印度产的矢车菊蓝宝石,另一枚是碧玺之王帕拉伊巴。
周沫捡起散落在零食袋中的那封信,打开一看果然是夏行止的手笔:“哎,本来想找一枚彩色蓝宝石,最好是橘黄色那种,不过你也知道彩色蓝宝石产量太少,克拉数达到我要的标准的也几乎没有。不过你放心,这枚蓝宝石绝对不是山东蓝宝那种后期烧色的低价货,是正宗的印度克什米尔蓝宝,不过和你说了你也未必懂。至于那个坦桑石,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国内所有宝石专柜都打着戴安娜的旗号宣传它,但其实它最出名的事迹是《泰坦尼克》里的海洋之星,不过很多影迷都认为那是蓝钻。还有第三枚帕拉伊巴,号称碧玺之王,全世界只有巴西的帕拉伊巴有产,出产的晶体大多只有几毫米,稀有度绝对是宝石排行的前三。不过话说回来,我废这么多也不知道你看不看得懂,希望不是对牛弹琴。”
信的末端画了一个做鬼脸的表情,然而周沫看了却笑不出来,把信揉成一团又使足全力向墙壁扔去,仿佛要借由这个动作将憋了几天的怨气和压力,一股脑的发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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