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归生气,东西还是要买。中午吃饭的时候,重年接到了萋萋的电话,于是便和她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逛街。
挂了电话后,她想了想,觉得该对沈家谦说一声,于是打了他的电话。他在那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重年也听不出来好坏,他没再出声,可是也没有挂电话。她没有什么话好说,顺口问了一声:“你吃饭了没?”
“吃了。”
她“哦”了一声,又词穷。
默然了一会儿,终于他说:“你去吃饭吧。”
直到挂了电话,重年也还没想明白,他怎么知道她正在吃饭。
自从那天的婚礼过后,她还没有和萋萋见过面,下班后到了餐厅会合,起初仿佛隔着一点什么,都避开一些事情不谈。一餐饭吃下来,都觉得别扭。
萋萋终于还是说:“结婚感觉怎么样?”
重年的一口米饭还含在嘴里,倒是被她这句话逗笑了:“你去结婚了不就知道了。”
萋萋本来有点小心翼翼而慎重,这时也忍不住笑了:“姜重年,我和你说正经的。”
重年停了下,把嘴里的饭吃了,又连着吃了几口菜,才说:“还能怎么样,就那样过。”
这是大实话,日子总得要过。萋萋说:“也是,反正都结婚了,我看沈家谦也还不错,放着长相身家不说,最主要的是有着正儿八经的事业,并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算得上是个男人,就他家那来头,谁不想靠上去沾点光,他倒是有志气,放着现成的大好前途不要,大学毕业了非要自己跑到国外去折腾,有了自己的事业不说,还做得有声有色,国内就不说了,听说人家在国外名气可不小,别看年纪不大,早就成了律师界的泰斗人物了……”
重年听得云里雾里,一不小心被一口酸菜鱼呛住了,连连咳嗽了几声,一张脸都被辣椒涨红了,喝了几口水,忍不住要说:“他年纪不小了。”
萋萋不以为然:“你还嫌老,三十出头配你是绰绰有余了,你都二十六了。”
重年不满:“我才刚刚过二十五岁生日,还不满二十六,离二十六岁还远着。”又觉得奇怪纳闷:“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沈家谦的事?”只是不提这些她都还不知道,实在也不不好意思对萋萋说。
“你去问问北京政法界谁不知道沈家谦的名头?这还不容易打探,随便问问就知道了,要不是你突然和他结婚,我才懒得管他是谁,谁有空关心这么多?”
重年不说话了,继续埋头吃饭。
“算是我想多了,听到点来历就以为是个纨绔子弟,你嫁给他吃亏,后来仔细一想人家还缺什么不成,能贪图你什么?那天在婚礼上我碰到我家老头了——”
重年惊讶地抬头。萋萋对着她嘲讽似地一笑:“他还巴巴地从上海跑过来送礼,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上的沈家,和你叔叔称兄道弟不说,还请了沈家谦做法律顾问,完了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新娘子是我同学,非要拉着我说一大通,来炫耀他事业越做越大,满嘴铜臭味,竟然连缘分都扯出来了,就他也懂缘分?我这才知道原来狐狸精和沈家谦是同学。更可笑的是那狐狸精,我就在电话里问了一句沈家谦,第二天她就带着儿子跑到北京来了,把人家沈家谦从里到外夸了个遍,几百年前的事都要翻出来讲一讲。别以为我听不出来她那是顺带着在捧自己,花瓶就花瓶,还硬是要装成个实心的,以前倒是我小瞧她了。”
重年默然,过了一会儿,试探着问:“你弟弟该有五岁了吧?”
“还不满五岁,四岁半。”
“那也能追着你跑叫姐姐了,长得像你吧?”
萋萋笑:“早就告诉你会说话了,别把他往我身上套,他才不像我,我像我妈,他像老头子。”
重年于是说:“要不过年你就回去看看吧,别去旅游了,这几年你也去了不少地方了,过年还是呆在自己的地方好,你就当去看看你弟弟,你爸和你阿姨……那狐狸精可以不管,你就这么一个弟弟,难道还能一辈子不来往?他还是个孩子,有错也不能怪到他头上。”
“到时候再说吧。”萋萋伸手招来侍者买单。
“就剩下这几天了,还等到什么时候再说?都这么多年了,你何必和他们怄气。”
萋萋不回答,只说:“你怎么现在胃口这么好?我看这桌上的菜你一个人就吃了大半,今天就你买单吧。”
的确,重年也觉得吃得太多了点,仿佛肚子空了很久似的,吃起来就没完没了,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
萋萋笑:“现在担心也太晚了吧?我瞧沈家谦也不是要你这点美色,就算贪新鲜一个月也足够了,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婚前就和他住一起了,那总有一两个月了吧。”
重年无语,兜来兜去又兜到他身上去了,还兜到那些事,她就知道他故意要做给人家看,她是怎么也难得洗清了。
萋萋说:“他既然和你结婚,那就是想真心实意要和你过日子,就你这样也只能拿来过日子。”
重年更加无语。
在商场买东西的时候,重年便把那张卡的事情讲给萋萋听了,末了说:“沈家谦的脾气不好。”又说:“他脾气古怪,喜怒无常,动不动就生气。”
却只换来一顿好骂:“活该,自己找气受,你以为他没事随便拿着卡到处送人么?他把你当老婆才给你的,给你就拿着,钱又不扎手,你嫌多不成?想那么多干什么?你就喜欢钻牛角尖。”
重年被说懵了,半晌后,还是说:“我为什么要他的钱?”
萋萋被她纠结得头痛,只扔给她三个字:“养家费。”
重年不作声了。
然而,也还是没有用沈家谦的钱,那张卡她都没有带出来。按照往年的习惯,她在商场给父母都买了衣服,后来陪萋萋到化妆品专柜,被BA小姐一番花言巧语说得心动,非常奢侈地给母亲买了一套昂贵护肤品。
这次萋萋没有耳提面命地骂,还帮着挑选,总归只要不是送给男人,钱在她眼里就没有数了,不是钱了。
因为年底购物的人多,到处都是人潮,不少商场跟着延长了营业时间,她们逛得几乎也忘了时间,买了东西,又有了胃口,特意找到一家广东粥店,一人喝了一碗热乎乎的粥。
结果,重年回去的时候都十一点多了,客厅的灯亮着,沙发上放着一件黑色呢绒外套,她认得是沈家谦早晨出门穿在身上的。她没有见到他的人,便把灯关了,上楼去。
他们的卧室在走廊左手边最里头,顺着走廊往里走,天花板上的感应灯一盏一盏亮起,又一盏一盏地熄了下去。
她突然玩心大起,用力蹬了一下脚,回头一看,后头的天花灯果然又都亮了。她于是站在原地不动,过了一会儿,天花灯一盏一盏地熄了下去,只剩下墙壁上嵌着的一盏一盏圆白色的小灯还亮着,像是一粒一粒的夜明珠,又像是水晶,华美而深远,那光线却是朦胧的,打在象牙白的墙纸上,也是模糊的淡白色。
她喜欢这一盏一盏的小灯,还有这朦胧的光线,总令她想起许多许多旧的东西来,那些从前的日子,仿佛是年月的深渊,走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一直一直走下去,直至天荒地老。
有那么多的故事可供想象,然而故事才刚刚开头,头顶的天花灯又亮了,有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她不满,轻声说:“沈家谦,不要动。”
他或许觉得莫名其妙,可是他没有动,天花灯又一盏一盏熄了下去。他站在她的身后,在模糊的淡白色的光的笼罩下,听见她说:“沈家谦,你看这墙上的夜灯,一盏又一盏,小小的圆圆的灯,光线多好看,太亮了反而缺少了那一种美,太暗了连路都看不清是要摔跤的,现在这样刚刚好。”
他不说话,只是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因为刚刚回来,她的大衣围巾都还在身上,她怕冷,总是躲在衣服里,大衣是长的,围巾也是长的,缠在脖子上,一圈又一圈,还垂下来,整个人都包在里头,既臃肿又笨拙,可是却也可爱。
而她说:“你看过花样年华没有?那里面也有一盏夜灯,就在小巷里,很老的灯,照在陈旧的墙上,在下雨的屋檐下,那灯总是亮着。”
他仍旧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回头对他笑了笑,如同暗夜中的白莲,含苞待放,有一种小女孩的娇怯,大约还是不好意思。
他终于说:“长到多大了也一样矫情!”
天花灯又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他走到她的身边,只停了一下:“还不走,为了这几盏灯,要在这里站一夜不成?”
她不说话,咬着嘴唇看他。他顺手接过她手里的几只购物袋,就走了。然而,到了卧室门口,又回头喊了一声:“姜重年!”
重年不答应,天花灯一盏一盏地熄了下去,又亮起来,朦胧的光线下,他站在卧房门口望着她,她还是走了过去。
可是,没多久,躺在床上后,重年就后悔了,悔不该一时发懵和他提花样年华。
因为沈家谦说:“就那烂文艺片,有什么好看的,整个一场旗袍秀,五颜六色,闪来闪去,都闪得我头晕。那什么街灯,旗袍,留声机,都是一些小资的名堂,王家卫专用来哄女人的。还有那句话,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矫情!就你整天惦记着。”
简直是胡说八道,懂都不懂。重年实在气不过:“不好看你不也看了?还记得这么多!”
“我那时候无聊,上映的时候就跑去了,我记忆力好,要记得,能有什么法子?八百年前的事都记得,不像有些人笨得稀里糊涂的,什么都能忘。”
她翻身背对着他,闭着眼睛,不作声。他还要说,没喝酒话也多了起来,又喊她:“重年——”
她不答应,他从后头伸手搂住她,她僵了僵,去拉他的手。他却抱得更紧,整个人缠上去,前胸贴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喊:“重年——”
重年仍旧不答应,可是到底也没有再要拉开他的手,根本也是拉不开。
他说:“你今天买什么东西了?这样高兴。”
她没忍住:“你怎么知道我高兴?”
沈家谦不说话了,隔了一会儿,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却渐渐不正经了起来。她终于隔着衣服抓住了他的一只手,颤着声音喊:“沈家谦!”
“唔……”他的唇游移在她的耳畔,只含糊不清应了一声。
“沈家谦!”
他有点气恼:“我就摸一摸,又不怎么样?”
她说不出来话了,要骂他却也骂不出来,不由得恨恨地想:谁说不是纨绔,就是一个纨绔。
他的一双手却越发肆无忌惮,隔了很久,突然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声:“胖了。”
她要等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急又气,又抓不开他的手,恨恨地用力踢了他一脚。
他却顺势缠住她的腿:“别闹,睡觉!”
她怎么睡得下去,可是又拿他无可奈何,因为太知道他蛮横起来是什么样子,只怕他发疯,于是闭着眼睛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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