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到了停车场,萋萋和姚季恒一起。沈家谦抱着奈奈,重年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走向他的车子。这也是他们这几年的默契,无论在同一个屋里如何形同陌路,相见亦如不见,在外头却还是正常“夫妻”。
沈奈奈吃完饭后便蔫蔫的困了,向来是晚上九点钟不到,重年就要督促他睡觉的。这时候也差不多睡意来了,一直没精打采地垂着头,要不也不可能安静地任沈家谦抱着走出餐厅。坐进车子后座里头,重年把他抱在自己的怀里,他轻糯糯地喊一声:“妈妈。”重年摸摸他的脸:“睡吧,妈妈在。”他便趴在她身上闭着眼睛睡过去了。
她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说不用来接。来的时候,沈老太太硬是要司机送,而且一问晚上还要吃饭,又交代了司机来接。但凡是与奈奈相关的,沈老太太向来是事事要安排妥帖,而且态度强硬不容拒绝。
车子缓缓地驶出停车场,没入城市的夜色。一路灯河璀璨,霓虹闪耀,滟滟的流光映在车窗玻璃上,一直扑入眼睛里来。过了这么多年,这城市的夜色仍旧衣香鬓影歌舞喧哗,三千灯火摇曳繁华,热闹到了顶点,灯火阑珊里十丈红尘轻软如烟。她只是默然地看着窗户外,偶有一束灯光掠过,打在她的脸上,反射在车前镜里,白得异乎透明的一张脸。沈家谦忽然转头开了车里的音乐播放器,静谧的空间立刻充溢音乐的旋律。
重年看看在自己怀里安睡的奈奈,本想出声阻止的,可是听到音乐声的瞬间,只是踟蹰了一下,终于还是静默不语。车子里的音响自然也是顶级的,音乐声无孔不入,他放的竟然是流行乐,还是十几年前的老歌。反反复复就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唱,她恍惚里回过神来,那个男人带着回忆的声音在熟悉的旋律里像水一样蔓延过来。
“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有人问我你究竟是那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是鬼迷了心窍也好,是前世的因缘也好,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如果你能够重回我怀抱。是命运的安排也好,是你存心的捉弄也好,然而这一切也不再重要,我愿意随你到天涯海角。虽然岁月总是匆匆的催人老,虽然情爱总是让人烦恼,虽然未来如何不能知道,现在说再见会不会太早……”
一遍又一遍都是这个男人的声音,低沉的,微微嘶哑的嗓音,仿佛是一块极细极细的磁针,一直吸进人的心里去,细密的心事涟漪层层翻卷。她全身发软,只是觉得虚软无力,仿佛渐渐被抽光了力气,心里空落落的伤感,一双手臂紧紧缠在怀里的柔软的身体上,渐渐地才透过气来。
车子停下,她抱着奈奈努力地躬身跨出车子。沈家谦等在车门外,漠然伸过来双手。她没有争,把奈奈给了他。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力气抱着奈奈走到卧室去。客厅里亮着灯,桂姐还在等着她和奈奈回家。这几年为了照顾奈奈,桂姐已经在这边常住下了。倒是看见沈家谦抱着奈奈进来,怔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皱眉问:“你这又是到哪儿去了?大半个月不着家,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回来就回来,你当这儿是旅馆酒店落落脚!”
“不是跟你说了么,出差……”
“出差出差,你成天出差,要不奈奈怎么看见了你就没好脸色!”桂姐咕哝着。
沈家谦素来看桂姐脸色,只是赔笑:“桂姐,瞧你把这小纨绔吵醒了,又该闹腾了。”桂姐经他一提醒,终于噤声,转身轻手轻脚地回自己一楼的客房卧室去了。
他抱着奈奈朝楼上走,走廊天花板上的感应灯一盏一盏亮起,衬着两边墙壁上乳白色的壁灯,黑色尖顶式的小屋子,碧色琉璃瓦里头笼着一轮皎洁的圆月,明珠似的光华,熠熠打在墙上,一直映到地上人的影子上去。
他忽然停了下来。天花板上的感应灯一盏一盏地熄灭,只剩下墙壁上嵌着的一盏一盏圆白色的小灯还亮着,像是一粒一粒的夜明珠,又像是水晶,华美而深远,那光线却是朦胧的,打在象牙白的墙纸上,也是模糊的淡白色。
其实只有几秒,他恍惚只觉得是很久很久,像是站在年月的深渊,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一直到天荒地老。
他终于说:“到了。”她仍旧沉默,如果不是墙上的人影子和那轻微的脚步声,他都不敢确定她在身后,一直在身后跟着他走上来。她静静走过来,伸手把奈奈接过去。他低头看着地上,但是知道她没有看他,她终于抱着奈奈转身打开了卧室的门,然后是轻微的关门声。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地走到了三楼。楼上有一个露台空中花园,夜色里一大片蔷薇月季,已经开得颓败,灯光下枯黄的零落的花朵,秋天已经要过去了。他在藤椅上坐下,眯眼吹了一会儿冷风。终于还是起身走到露台旁边的一间屋子,推开门,里头黑漆漆的。他摸黑开了一盏落地灯,借着灯光的影子,熟练地在一格架子上摸下一张片子放进播放机。屏幕亮起来,朦胧的白色的光,微微晃荡,丝丝缕缕一直映到他的脸上。他倚在软软的沙发上,恍惚只是觉得找了到了地方。
在视听室看了半夜电影,后来他终于渐渐地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意识渐渐消失前,眼前仿佛还闪现电影里的那个女人提着饭盒,莲步轻移摇曳生姿,靡丽的小调里,一盏破旧的灯照在陈旧的墙上。
迷迷糊糊醒来时,窗户大开,厚重的黑色丝绒遮光窗帘被拉开,明亮的光线刺得他反射性伸手挡住眼睛。逆光看见是桂姐站在窗户边:“你怎么又在这里睡了一晚上?”
他随口答:“时差,睡不着。”
“那今天还要送奈奈去学校吗?”沈奈奈进幼儿园后,沈老太太强行定下了一条家规:星期一和星期五,沈家谦要管接送。因为当初沈奈奈刚刚上了一个星期幼儿园,闹着不上学。沈老太太虽然极是怜爱,但也晓得孙子不能耽搁在家里。只得把他抱在怀里又是哄又是劝,问是不是学校不好老师不好还是有坏同学欺负,私下里又去学校问。有一个老师却建议,让家长接送一段时间,这样孩子会安心来学校。沈老太太一想是这个道理,又瞧一般的孩子不是爸爸送就是妈妈接,而奈奈是司机接送。因为重年还没有驾照,上班的公司与幼儿园又不同方向,时间赶不及,也就头一天早上跟司机去送了一回,后来几乎都是桂姐跟司机。沈老太太便想到了沈家谦,于是一个电话把他叫回来,强行要他管接送了一个多星期,一直到沈奈奈不闹了,肯上学了。沈家谦自然不可能天天接送,后来便定下了那条家规。其实,真正实行起来,一个月最多一两回,因为沈家谦难得在家,即便在家,最多也就是送送。
桂姐犹豫了一下,“要不你回房睡一觉,我叫司机送奈奈去学校。”
“我送吧,说好了星期一我送的,昨天晚上小纨绔已经晓得我回来了,现在肯定在楼下等着,要不送他去学校还不定怎么跑到老太太那儿去闹腾。”他起身脱掉外套,“我先下去洗个澡。”
桂姐看着他的背影,只是沉默。
沈奈奈在楼下饭厅吃鸡蛋饼,拿叉子叉了两下不耐烦,索性撂下碍手的叉子,伸手抓着吃。重年看得既无奈又好笑,不由得又絮絮叨叨:“妈妈已经切开了,叉子叉起来就可以吃了。”
沈奈奈哪儿有那个耐心,吞下口里的鸡蛋饼,理直气壮:“叉子不好用。”重年无语了,他倒埋怨叉子了。
桂姐走进饭厅,看见他又是手抓,不由得也跟着无奈地絮叨:“说了多少遍也没用,来,桂奶奶喂吧。”
沈奈奈张开嘴吃下桂姐送到嘴边的鸡蛋饼,却又不耐烦了:“沈家谦呢?他再不来,我走了。”
“沈家谦马上就来,你吃完就来了。”桂姐看一眼重年,“他在洗澡。”
重年含糊“嗯”了一声。桂姐也不再继续说,只是喂奈奈吃鸡蛋饼。等沈奈奈吃完鸡蛋饼,咕噜咕噜喝了一杯牛奶,沈家谦果然下来了。
沈奈奈瞪着眼等他吃完了早餐,一见空咖啡杯撂在桌子上,赶紧跑到客厅背起自己的小书包,神气活现:“桂奶奶,我上学了!妈妈,拜拜!”重年照例又是一番叮嘱:“你在学校要听老师话,放学了去奶奶哪儿要乖,不许捣乱惹奶奶生气,妈妈下班了去奶奶家接你。”
沈奈奈小手一挥:“不用!我吃完饭自己回来。”
重年白了他一眼,他所谓的自己回来,当然也有司机送回来。
沈家谦瞧了一眼腕表,终于说:“该走了。”转身大踏步朝门口走去。沈奈奈赶紧挥挥小手:“桂奶奶,拜拜!妈妈,拜拜!”小跑步跟在沈家谦后头。
沈家谦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是嫌他小腿小脚的太慢,一把捞起他单手抱着走。沈奈奈又挑眉瞪眼的大嚷:“沈家谦,我会走!”
桂姐看得忍俊不禁:“这个小顽皮蛋!”重年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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