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还没有结束。姜母神情木讷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直到他们走近了也没发现。
“妈——”重年轻轻喊了一声。姜母转过脸来看见女儿,一双通红的眼睛又涌出泪花。重年心里一酸,也几乎落泪,只是说:“爸不会有事的。”她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母亲,顿了顿,又重复说了一遍:“爸不会有事的。”
双年说:“手术已经有五个多小时了,我想进去看看。”她的话说完,便看着周顾。周顾说:“好。”转身便去安排。
双年穿上他拿来的手术服,戴上帽子与口罩,仿佛与几个小时之前,重年看见她从手术室里走出来一样。浅绿色的手术服衬得她的眼神清澈干净,一双大眼直直地看过来,带着镇定与慎重。
重年直到这一刻才恍然感觉双年是真的长大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再仅仅是她的妹妹,还是见过许许多多等在手术室外病人家属的姜医生。
双年和一位周顾带过来的医生一起进了手术室,重年不知道手术还需要多久,但双年进去了,她心里安定了不少,想起来母亲得到消息从家里赶过来,又一个人在这里守了好几个小时,便叫她和周顾一起出去吃点东西再回来。
姜母自然不肯离开,只是摇头说不饿。
重年说:“不饿也得吃一点,你要是把身体熬坏了,谁来照顾爸?”最后好说歹说,才劝动了母亲。她又请周顾帮忙在医院附近订一家酒店,等他们走了心里合计起钱来了。她这几年的工资大半也都存下来了,平时没有什么大的花费,觉得也是一笔钱,可是真碰见了现在要用钱的地方,十几万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她想双年刚工作一年多,手里恐怕也没多少钱,最多几万块,两个人合起来也只有二十来万,根本不经用。这么一算,她顿时也为钱愁眉百结。
周顾回来的时候,也带了生煎包和粥给她吃。重年虽然口口声声劝母亲吃了才有力气,其实自己也是毫无胃口。她夹起一粒煎包吃,在北京口馋的时候,其实也想过这种家里的生煎包,一口咬下去,汤汁四溢,这时候吃到嘴里,味道没有变,却再也没有那种怀念得到满足的感觉。她食之无味地吃了几粒,还是把粥喝了。
又过了一个多钟头,手术室门上的那盏红灯终于熄灭了。重年站起来看着陆续从里面走出来的人。一个手术帽边缘露出微白双鬓的老医生在周顾面前停下来,取下口罩说:“病人还需要在重症室观察几天,我会留下来看看。”
周顾说:“谢谢您,梁伯伯。”
梁瑞城拍拍他的肩,对旁边的重年和姜母安抚似地点点头。重年连忙向他道谢。梁瑞城笑了笑,极其自然地问了一句:“家谦还没来?”
重年道谢的笑脸僵了僵,突然意识到这位周顾认识的梁伯伯或许也是沈家的世家。她很快平静地说:“他出差了。”只是没想到周顾也帮着说:“二哥这一向挺多事的。”
梁瑞城说:“你们哪一个不忙啊,现在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们都老了!刚刚手术室那小姑娘就厉害着,年纪不大,我手下那帮出来的学生没一个赶得上,病人胸前的伤口就是她缝合的,我这么多年都没带到一个把伤口缝合得这么快又这么漂亮的学生!”
重年知道说的是双年,脸上终于又有了一丝微笑。双年一向是他们姜家的骄傲,从小到大见到的人无不夸赞,在她心里,没有人比双年更好。
周顾也笑,这一晚上郁结的眉眼舒展开来:“她是重年的妹妹双年,是魏伯伯的学生。”
“她就是姜双年?”梁瑞城恍然大悟,“魏长青那老东西老早就跟我炫耀了好几回,他运气就比我好。”
梁瑞城还在唏嘘,手术室门口终于传来一阵响动,是医护人员推着一张床出来了,双年也小跑步地跟在床边。
姜母头一个跑过去。重年心里一紧,连忙也跑过去,匆匆忙忙只看见父亲头上裹着纱布,一张脸上还有血迹。姜母只看了一眼,一双眼睛又泛红了,重年赶紧停下来拉住她:“妈,爸要去监护室。”
等父亲在重症监护室安顿下来,重年和双年好说歹说才又劝服母亲离开医院,明天再来看。姜母走出医院的时候,还频频回头。重年默然看着,忽然体会出来父母之间的深情,或许他们当初结婚的时候不过是要找个合适的人一起过日子,没有多少轰轰烈烈的爱情,可是这么多年相依相伴走过来,共同养育孩子,支撑一个家,经历生活的辛酸和喜乐,早已不仅仅只是过日子,而是骨血相连,不离不弃的家人。所谓夫妻,到头来不过是要相依相伴相濡以沫,大爱从来无言。
到了酒店后,重年才知道周顾为她们母女三人订了一间豪华家庭大套房。重年知道房价大概不菲,可是这时候也顾不得了,一家人能够在一起就好。她只是想着明天得跟周顾说清楚,房费和机票费都要算在她头上,虽然对他来说这些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可是她和双年都不能叫他花钱。
趁着母亲去洗澡,重年问了双年手里有多少钱,结果也和她预估的差不多。她不由得凝神坐在床上,想着该怎么办。
双年忽然说:“姐,你别担心钱了,我明天找人先借着吧。”
重年怕的就是她找周顾借钱,连忙说:“你想哪儿去了?你那点钱自己留着吧,我手里头带了点来,到时候不够,我再回去拿。”
双年其实并不清楚她和沈家谦这几年的实际情形,沈家谦当着她的面,从来是笑脸相迎,言笑晏晏,既是姐夫又是哥哥。所以双年只是咕哝了一声:“我是没多少钱,但我也不能在一旁看着啊,明天我先把我那点钱给妈吧。”
重年没做声。其实沈家谦曾经表无表情把她留在主卧室的那张信用卡又拿给了她,只说是家用,家里头的开销都花里头的钱,他会每个月定期存钱进去。重年接下了卡,只是从来没用过,因为也用不上。家里日常开销几乎都是桂姐管的,桂姐自然不会找她拿钱,只说沈家谦的秘书定期会结账。而奈奈的衣物赶着买的人一大把,沈家和在国外总是成箱的寄回来带回来,沈老太太除非不逛街,逛街也必给他买,每季还不等她出去买,衣物已经堆满了衣柜。她想着小孩子长得快,衣物多了自然是浪费,所以也很少再去买。剩下了她自己的花费,当然更不会去动那张卡。然而,离开家的时候,她慌乱中还是带上了那张卡。重年也说不清当时为什么会拿上,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是做财务的,碰上了这种事,自然想得到要花钱,于是一股脑儿就把能带上的都带上了。这时候真正要用了,才踟蹰了起来。然而她又万分清楚,她花沈家谦的钱总好过双年找周顾借钱,无论如何双年不能在这时候用他的钱。
第二天,重年去医院结算了头天晚上的手术费,再加上住院押金,她手里头的钱就去了一半了,而父亲还昏迷地躺在在重症监护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一天的费用下来至少也得大几千块。她心里清楚自己那点钱恐怕也支撑不了几天了,不由得拿出那张信用卡捏在手里,仿佛这样才找到了力气。骨气在生死面前,原来不值一文。
走出收费处后,她去了重症监护室。双年也和医生面谈完了,和母亲一起在门口等着。看见她来了,却劈头就问:“姐,你手机怎么不开机?”
“怎么了?“重年这才记起来这回事,昨天上飞机之前手机就关了,后来忙乱着急一直也忘了开机。
“姐夫找你,刚刚我在医生办公室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他马上过来。”
重年楞了一下,只敷衍答了一句:“我知道了。”
下午的时候,沈家谦果然来了,重年在酒店酒店房间接到了他的电话,只是短短的四个字:“我在大堂。”
当着母亲和双年的面,她若无其事地说:“我马上下去。”
沈家谦在大堂见到她的时候,素来神色漠然的脸上却浮现一丝讥笑:“你不用这么热情来迎接,我还晓得怎么上去。”
重年这几年已经习惯了被他漠视,尽管偶尔也有冷言冷语,她也听习惯了,不理也就完了,可是现在这句话听在耳里,却是极度刺耳,不由得看着他冷淡而尖锐地说:“沈家谦,如果你是来吵架的,那我请你回去。”说完这句话,她转过脸去不看他,忽然觉得筋疲力尽,父亲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而她和沈家谦却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在这里纠缠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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