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谦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向电梯间。到了楼上,见到双年和姜母,却还是好言好语地说了一番安慰的话。也许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倒下了,顿失依靠,而身为女婿的沈家谦此时又是唯一和这个家庭有关系的男性,他的到来仿佛也带来了巨大的力量。一直满面愁容的姜母在他的一番话里,首次勉强笑了笑,语气坚定的说:“我知道她爸爸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会醒来的。”
其实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梁瑞城今天也对双年坦言这几天苏醒的机会不大,而昏迷时间越久自然也越危险。
沈家谦提出要去医院探望,现在也只能在监护室外隔着玻璃看看,重年不想母亲去一回伤心一回,便独自带他去了医院。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沈家谦在玻璃墙前站了很久,重年看着躺在里面的父亲也心情复杂,最后忍不住说:“我们该走了。”
沈家谦直到这时才转过脸来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我没必要知道?”
重年不知道他没头没尾的是什么意思,可是他的语气不含冷漠也没有讽刺,只是平静的问句,所以她问:“知道什么?”
“姜重年,你走的时候有想过跟我说一声吗?还是你忘了我也喊他爸?”
重年沉默,在当时那种状况下,她其实最先想到的就是双年,因为双年会有办法的,而沈家谦——即便她找他,他又会在哪里。这几年他仿佛在她的生活里越来越模糊,像他留给她的遥远而又模糊的背影一样,明明那么远,却又无处不在,走来走去仍旧在同一个屋檐下。她不知道是自己下意识的在刻意淡化还是因为逃脱不了只能逃避,渐渐地便只能不去想起,而遇见了事情,只会自己一个人想尽办法也不会想到找他——她怎么找得回来他,她又怎么喊得回来他的背影。
晚上的时候,沈家谦请梁瑞城吃饭,也叫上了还没离开的周顾,这顿饭自然是要道谢。重年坐在他身旁,看他向梁瑞城敬酒言谢,又诚心诚意地谢谢周顾特意跑一趟,虽然知道他面子上向来是顾足了,也极尽周旋之能事,这顿饭对他来说也只是世交间的感情维系,算不得什么,可她还是在回来的车子里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不知道沈家谦听见没有,因为他一直微眯着眼睛靠在座椅上,仿佛似睡非睡,而车子里也在播放音乐,一直到车子停下,他睁开眼睛付给出租车司机车费后也没有回答。
周顾带着姜母和双年已经从前面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了,三个人站在酒店门口等他们。沈家谦走过去对周顾说:“你和双年今天晚上就回去吧,有我和重年在这里就行了。”
周顾的确没有理由再留下来,他只是看了看双年。双年却一脸忧虑重重,犹豫了起来。
重年闻言也微微诧异。她还没想过要双年这时候回去,毕竟她是出国拿到博士学位的堂堂正正的医生,对父亲的治疗有绝对的发言权,父亲需要她。
沈家谦说:“爸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我会想办法的,在这里也只能每天隔着玻璃看看,你就先回去吧。”
重年终于也劝了起来:“明天星期一,你学校和医院都丢不下,还是先和周顾一起回去吧,我在……我和你姐夫还有妈在这儿看着,有事情就给你打电话。”
大概是因为有沈家谦在,双年犹豫再三,还是同意了,只说:“那我们再留一晚,明天早上回去吧,今天也晚了。”
沈家谦下午来的时候已经订了自己的客房,在电梯里面的时候重年不免为难了起来。按道理她应该跟他回房,要不然母亲和双年定要生疑。在这种时候,她实在不愿意母亲和双年再来为她的事操心,可是和沈家谦呆在同一间房却又是另一种难堪。
正在犹豫间,电梯停在了二十八楼,周顾昨天订的房全部在二十八楼,重年下意识还是跟着走了出去。却没想到沈家谦也走了出来。姜母走出电梯忽然记起来问他:“家谦,你住哪间房?也是这一层?”
“妈,我就在楼上,我先送你们回房间吧。”
到了房间门口,姜母却极其自然地说:“那你进来坐一会儿,等重年把她的东西收一下,再和她一起上去吧。”
重年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收拾,来的时候匆忙,什么行李也没带,就是随身的包包。昨天晚上回酒店已经很晚了,梳洗用具索性用酒店现成的,也就是今天上午去才出去买了一些毛巾内衣之类的必需品,磨磨蹭蹭也几分钟就收拾好了。
沈家谦见她拿起了包包,便站起来说:“妈,双年,那你们休息,我们上去了。”
重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沈家谦率先跨进电梯,转身面对她时,却面无表情地说:“要是不想去,你可以现在马上下去订一间房,我想这酒店应该还有空房间。”
重年仿佛没有听见,仍旧随后走进了电梯。
“我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他一手按在开门键上阻止电梯门关闭,再次提醒。
重年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原本觉得难堪的事在他一再“好心”的阻挠之下,忽然变得没有那么难堪。她看了他一眼:“沈家谦,你是在害怕吗?”
沈家谦怔楞一秒,才冷笑一声:“笑话,我怕什么?”
“不怕那就放手。”
他果然立即甩手,远远地站到电梯一角。
重年证实了心里的想法,却怔了一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刚刚不知不觉地用对付奈奈的方法来面对他,可是结果却是那么的相同。
进房间后,沈家谦便脱掉外套扔在床上,直朝浴室走去。重年在睡房靠窗的地方找到了一张沙发式的躺椅,虽然不够宽敞,却也能勉强睡下去。可是问题是,在这样的暮秋初冬天气里,她还需要一床被子,或者是床单毛毯才可以入睡。她知道沈家谦向来不喜欢住酒店,更不喜欢酒店的床上用品,一旦出门在外会自带床单被套枕套。她从前给他收拾过行李,里里外外一堆的琐碎,什么都要讲究,自然是印象深刻。她看了一眼睡床,洁白的床单被套,却还是酒店的床上用品,于是想也没想便去衣帽间翻他的行李箱。令重年诧异的是,她只找到了一个小行李箱,打开后里头几乎全是她的衣物用品。她呆愣了一会儿,又逐个打开衣柜门,里头再也没有一件行李。
沈家谦走过来的时候,她的一只手还扶在衣柜门上。他大概没意料到她在这里,身上的浴袍带子还松松地垂挂在腰间,看见她了,又一把使劲拉紧,皱眉问:“你在这儿干什么?”他的语气不耐烦,动作更不耐烦,几步就从她身后走过去。
“沈家谦,你没带行李?”重年看着脚边的行李箱问。
沈家谦顺着她的目光这才看见自己放在行李柜里的箱子已经拿出来了,声音又冷淡了下来:“你的东西是桂姐收拾了叫我带来的。”他探身过去伸手在箱子一边角落里很快摸出来了自己要的东西。重年只瞟了一眼,顿时调开目光不再看。他却仿佛故意似的,伸手提起那件男士内裤抖了抖,这才回答她:“这不是我的难道也是你的?”
她不理他的不正经,只是问:“你只带了换洗的内衣?”却没想到他漫不经心地紧接着反问:“那还要带什么?”大约是以为她不会回答,他一说完便抬脚朝浴室走,可是她的声音也几乎同时响起:“沈家谦,你的床单呢?”
沈家谦脚步一顿,没好气地说:“要床单干什么?床上又不是没床单!”
他说到做到,洗完澡出来,果然直接掀开被子靠在了床头。等到重年洗完澡出来,睡房里只剩下一盏床头壁灯还亮着,沈家谦一动不动侧身躺在床上。她不由得站在房间里踌躇了起来,正在犹豫是不是穿上毛衣外套盖着浴袍在躺椅上睡下来,却听见他的声音冷冷传来:“我说了不碰你就是不碰你,你不用做出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来,你就算脱光了躺在我身边,我也不会多瞧一眼。”
这句话不是不伤人的,可是这几年比这更难听的话她也听过,此时此地听到他又说这样的话,只是觉得讽刺可笑,并不觉得难受或者难堪。她只迟疑了一下,索性走到另一边床位,一鼓作气掀开被子躺了下来。
她从前睡觉向来是喜欢抱着枕头的,这几年和奈奈一起睡,怀里有了一团软软热热的心头肉,倒是比什么都管用,枕头就丢下了。可是现在奈奈不在,静了一会儿,又觉得怀里空荡荡,多年的老习惯又回来了,开始摸枕头。酒店的床上向来是好几只大大小小的枕头,她在床头摸索了一通,却没有找到,又记起来他仿佛讨厌一堆枕头在床头,应该是被他丢去床尾或者床中间了,于是转过身朝那边移了移,伸手探过去。刚刚把一只软绵绵的枕头抓在手里,没提防沈家谦忽然转过身来,不知道是隔得近,还是昏暗的灯光的衬托,那双墨黑的眼睛格外明亮,像奈奈大眼圆瞪着人的时候。
隔了一会儿,他才问:“你动来动去干什么?”口气自然也不好。她垂下眼睛,一只手还紧紧地捏住枕头的一角,声音不由得低下去:“我拿枕头。”
他却起身抓了一只枕头扔过来,声音冷硬:“睡觉!”
重年松了手,抱着扔过来的那只枕头,重又转身躺下来。过了一会儿,身后却又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她听见他的脚步声落到地上,越走越远,渐渐地听不见。一直到迷迷糊糊要失去意识时,才又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越走越近,然后是身后的床铺轻微一震。她终于合上眼睛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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