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头丧气地回到那个花花绿绿鼾声四起的房间,冯萧萧感觉就像走进了难民营。她小心翼翼地在铺位之间穿行,才走了两步,就不得不停下来脱掉了高跟鞋,她不想踩坏了谁的腿脚。李坦已经在重新铺床了,他将原来对折过的棉被打开,展平,小床就变成了大床。
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没听人说过吗,到了深圳才知道自己钱少。
冯萧萧虎着脸将三百块钱扔在铺位上,李坦捡起来,放进了口袋,想想又掏出一百来,递给冯萧萧,说去买一个枕头来,如果你愿意,还可以再去买条床单。
冯萧萧想了想,拿着钱出去了。她在附近的商场里转了好几圈,买了一只枕头,两套短袖长裤睡衣,一瓶灭害灵,她决定了,要是他来碰她,她就用它来对付他。她突然变得恶狠狠的,仔细想想,其实李坦对她并不薄,如果不是他,她可能早已断顿了,更别提来什么深圳。但她还是有点恨恨的,这恨似乎也不全是针对李坦,似乎不是针对某一个人的。
深圳的钱并不是那么好挣的,干这一行竞争尤其激烈,歌要好,人要靓,否则就别想在这一行混下去。冯萧萧慢慢看出来了,李坦他们这支乐队,在深圳只是众多末流乐队中的一支,她相信,他们能在这里签约,多半是另一个歌手的功劳。她以前是艺术团的台柱子,喜欢模仿***,来深圳后改唱山歌了,大家都知道,她一过来就成了酒店康乐部经理的情人,而且两人似乎还真的有了些感情,所以她不仅工资最高,而且不用住在那个花花绿绿的难民营里,经理另外给她安排了一处密室。尽管有了这层关系,乐队的人还是狠狠地擂着自己,有时一天仅休息三四个小时,靠真本事在深圳尽快站稳脚跟是一个原因,另外,他们也想尽快提高自己的水平,这样就好去赶场了,做得好,一个晚上可以赶两场到三场。
这样一天天累下来,难民营似乎真成了睡觉的地方。冯萧萧穿得严严实实的躺在一头,李坦穿着裤衩躺在另一头,冯萧萧想,也许是自己神经过敏了,在这里,睡觉的意义似乎仅仅在于解困和补充体力,欢娱的需求已经退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人人都是倒下就睡,一睡就着。闷热的天气让人困乏,稍稍动——动,就是一身的汗,即使醒来,也没人弄出动静,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着。大吊扇在头顶上呼呼地转,风
早已不凉爽了,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有人穿着短裤起身,去旁边哗啦哗啦地冲个凉,带回一丝凉意和自来水的气息。冯萧萧慢慢放松了警惕,有几次,等李坦睡着后,她悄悄起身褪掉睡衣,尽管有大吊扇不停地扇着,冯萧萧还是捂出了一身痱子。
有一天,冯萧萧在梦中跟人打架,她打不过别人,被人压在身下,挣扎了几下就醒了,睁眼一看,李坦正闭着眼睛压在她身上,她猛地抽了他一耳光,李坦被她打醒了,他揉揉眼睛,看清了形势,连声说对不起,我根本就没醒,我还以为是我老婆呢。说完就去抱自己的枕头,不一会,又睡了过去。冯萧萧坐着生了一会闷气,一阵困意袭来,也倒下去睡了。
几个月一晃就过去了,乐队终于完全适应了深圳的节奏,排练新歌再也不用那么长时间了,睡觉的时间相对充裕了些,人的本能就开始抬头。
他们不再一块去吃饭了。以铺位为单位,出去吃饭的人大声对屋里人说我们吃饭去了。直到大家都出去了,只剩下最后两个人的时候,这两个人赶紧关上门,匆匆忙忙地做起来。过了一会,吃过饭的人在外面敲门,里面的人浑身汗津津地出来,说我们也去吃饭了。于是,里面的人又赶紧关起门来。
冯萧萧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想起李坦在火车上说的话: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她想这些人也真够可怜的,他们有的是年轻的夫妻,有的是恋人,如果是在家里,不知有多恩爱呢。
慢慢就形成了一种无声的规则,每个人都能依次获得单独享有整个房间的机会。最后的机会是李坦的,冯萧萧刚一进门,他就说冯萧萧,帮帮忙,洗洗床单吧,我们的床单都要发臭了。冯萧萧当然无法推辞,因为这也是她的床单。他们都出去后,李坦把门一关,一把扯下冯萧萧正在揭起的床单,抱住了她。
冯萧萧心里全明白了,她早就知道她无法逃过这一切,但她还是绝望地反抗着。
冯萧萧,你仔细看看,我配不上你吗?我对你不够好吗?冯萧萧还是无声地反抗着,他的确配得上她,他的形象虽然张扬一点,但并不丑,他对她也够好,他帮她找到了工作,给她提供住宿,为她买便当,甚至还给她买过一条裙子,一双凉鞋。
你觉得仅仅有这些就够了吗?冯萧萧还是觉得应该反抗。
冯萧萧,不管你承不承认,在这个地方,是我在和你相依为命啊。
那也不是爱啊,你不要忘了你家里还有老婆。冯萧萧还在推拒着他。
爱?爱是多么可笑啊,你不是爱过那个姓伍的采购员吗?他不是也有老婆吗?现在呢?你还爱他吗?他还爱你吗?告诉你,爱就是此一时彼一时,爱就是吃甜蔗,每一节都是甜的,可吃过了就不甜了。
冯萧萧吃了一惊,连他也知道佟和毅吗?她还以为没人知道他们的事呢。冯萧萧稍一迟疑,李坦就完完全全地抱住了她。
如果没有佟和毅,我那时就要追你了,现在好了,我们都是一个人,又在这样一个环境,什么是缘分?这就是天赐的缘分哪。一段缘分尽了,另一段缘分迟早也要来临,我们应该这样去理解缘分。
冯萧萧被他严严实实地裹住,动弹不得,她看着他的眼睛,她原以为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没想到他其实也很能说,一套一套的。
其实,我上次回家,一看见你就开始打你的主意了,你不知道你那个样子!六神无主,栖栖惶惶,像一只走丢的羊羔,你那个样子走在街上很危险的,谁都想上来把你撕碎,把你嚼烂。李坦凑上来低声说,在这里也一样,他们都以为你是我的,所以他们才不至于对你乱来,真的冯萧萧,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身边一定得有个男人,你需要保护,我知道你不中意我,不要紧,你可以骑着驴子找马呀。
李坦的话还没说完,冯萧萧就哭了起来,来深圳这么久了,她一直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事情,现在终于被李坦提起来了,她很感谢他提起这些,尽管是伤心的往事,可他毕竟在摸索着接近自己的内心。当然,她不会告诉他她遇到了什么,她只是哭,哭完了就张开湿淋淋的眼睫毛看着他。现在,她觉得他离自己近尽管这次并没有做成什么,但他们之间毕竟大不一样了,李坦试着把自己的枕头跟冯萧萧的枕头并排放在一起,冯萧萧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果断地给他扔过去。李坦的手再也没有老老实实地放在自己身上了,它像一根精瘦却有力的藤子,一天一天从冯萧萧的胳膊上,腿上,爬上了臀部,腰部,胸部。等到下一次轮到他们独处的时候,冯萧萧的反抗已经只是象征性的了。
李坦,我们犯了罪了。
冯萧萧来不及穿上衣服,就轻轻地啜泣起来。
李坦,我们犯了罪了。冯萧萧来不及穿上衣服,就轻轻地啜泣起来。
李坦不解地看着她,她又说,我们并没有相爱,也没有相爱的打算,却开始做这种事,这就是犯罪。
李坦闷了一会说,没想到你是个这么认真的人!
冯萧萧啜泣得更厉害了,李坦有点心烦地吐出几只烟圈,说有一个办法可以减轻你的犯罪感,你可以试着来爱我,爱情也不是不可以培养的,我相信我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吧。
事已至此,冯萧萧觉得李坦说的也有道理。她强迫自己变成李坦的尾巴,李坦在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她让李坦给她定曲目,定服装,让李坦陪她上街买衣服,孩子气地向李坦要冰淇淋吃,她要做得跟谈恋爱似的,她要有爱的感觉,她必须有,否则她无法安睡。有一天,在公共汽车上,冯萧萧和另一个女人同时扑向一个空位,冯萧萧稍稍慢了一拍,被挤得歪了一下,眼看座位就要被她抢走了,李坦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将那个人扒拉了一下,冯萧萧坐上了。那人和李坦吵了起来,李坦说你跟我嚷什么,我在保护我老婆,天经地义。很奇怪,李坦的话一出口,那个人就不再嚷了,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冯萧萧心里有什么东西动一下,眼睛竟有点模糊起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这天,在外面吃大排档的时候,冯萧萧端起自己的碗,把精华部分全都挟给了李坦,李坦呢,不等冯萧萧开口,就去给她买来了她最爱的牛奶冰淇淋。冯萧萧紧紧地挽着李坦说,我们是一对酒肉夫妻。
李坦说那也是夫妻呀。
那好吧。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吧。冯萧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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