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给予:
我的好奇心总是让我受伤,一条条不该我看的短信,暴露了他与孙莉的频繁往来;收拾书架翻出他和赵珂写给彼此的手记上,记满了眷念与抱怨。
非常漂亮的记事本,封面上简单的一行字:我最喜欢的2009年。无可复制的时光与记忆,那是在我之前发生的事。我不伤心,却嫉妒。
孙莉为他生了一个宝宝,那是他一生的珍宝至爱,所以他给她责任。
赵珂背着骂名和不认可跟了他两年,所以他给她爱,给她恨,给她刻骨铭心。
我不觊觎,所以关允你不必对我抱歉。
你问我喜欢你什么,我都自负地想,是否我对你太好,以至你到了惶恐的地步。
我喜欢你对赵珂的爱,无论你能否理解。
我的矛盾就在此。
若你不能忘了她,我又算作什么?
若你马上忘了她,我又爱你什么?
所以别说给予,因我还不知自己要什么。
2009年11月15日
听完了狄双羽平静的叙述,吴云葭问:“说实话,小小,偷看他短信,你有羞愧感吗?”
狄双羽想了想,“开始有。其实我看了比不看闹心,每次都想,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再也不看了。可是每次他手机一落单,我还是忍不住想看。后来我甚至都有点理所当然了,觉得他摆在那就是让我看的。我有点明白那些小偷的心理了。”
吴云葭叹口气,“如果这场谈爱把你变成一个苟且的人,就趁早结束它吧。”
趴在茶几前玩拼图的小云云被新鲜词吸引了,“什么是狗茄?”
“不够光明正大的、见不得人的行为。”吴云葭瞥着狄双羽,直接拿这现成的例子给女儿做名词解释,“比方说偷看别人短信这种行为。”
五岁的小女孩理解不了,“为什么要偷看?你直接跟他说‘短信让我看一下’,不行吗?”
狄双羽失笑,“云云,小姨抱你一会儿行不行?”
小云云爬上沙发,勾着她脖子将脸贴过去,“我胖了吗?我妈一个夏天都没怎么让我吃冰淇淋。”
“你妈有时候挺古怪的。”这么小的孩子忌什么口啊?
“嗯,可不招人喜欢了呢。”
吴云葭听女儿光明正大地说她的坏话,一点反应都没有,想是习以为常了。
狄双羽问小云云:“如果你妈妈骗你,但前提是为了你好,你会原谅她吗?”
吴云葭瞪着她,“你别拿我们家宝贝儿做测试啊。”
“就是随便问问。”她要做测试也会抽选普通样本,小云云的表达和思考能力要远超出同龄孩子,测试结果偏差会比较大。
她们这边说着,小云云也考虑好答案了,“我觉得不太好原谅。”她说,“我小时候她骗我吃药,说是甜的,我咬碎了发现特别苦。”
孩子说这话时还有浅浅的怨恨,吴云葭不屑地笑笑,“结果你全吐出来了啊。这孩子到现在都轻易不肯吃药。”
狄双羽总结,“所以小孩也有记仇的。”
小云云纠正她,“这叫童年阴影。”
狄双羽忍不住打压这位小老师,“得了吧,你现在根本没到童年呢,属于幼儿阶段。”
一大一小争执起童年幼年的区别,吴云葭半天没出声,在想有些话要不要说出来,不说她怕狄双羽没分寸,说了又怕刺激到她。再一想,刺激就刺激吧,搞不好她现在麻木得很完全。“小小,我觉得我姑娘说得对。”
小云云得意道:“你看吧!”
吴云葭说:“你为什么要偷看呢?总要有个目的吧?或者你敢把它拿出来同关允对质,或者你获取一些信息准备密谋什么。我看你现在就自己气自己来着。”
狄双羽唉声叹气,“你不也说过我么,典型的有报复心没报复能力的人……可能只是寻求一种自我保护吧。”提前知道坏消息,或许并不能改变坏消息本身,但起码在这消息公布出来的时候,她可以不至于惊慌失措,不至于那么沮丧——因为都已经沮丧过了。
“不想被动地等着男人把第三者带到你面前?”
“谁是第三者啊?我觉得我才是第三者。你说我提起孙莉,怎么就那么亏得慌啊,就完完全全一个偷人家汉子的……反正就是不能理直气壮。多可笑啊,我和一个单身男人谈恋爱,结果变成了第三者。”
吴云葭摇头,“你疯了,小小,你被这个男人折磨疯了,快了。”
“现在再加上个藕断丝连的赵珂,我他妈连第三者都排不上,成小四儿了。见过我这号的吗?”
“你要不休个假吧,躲开他一阵。去易小峰那散散心怎么样?这会儿那边正春暖花开呢,干脆咱们一起去吧。”
“你自己带着孩子去吧。”狄双羽瞪那成心起哄的女人,“我是散心了,小峰可闹心死了。纯属瞎出主意。”
“所以说啊,你不缺人爱,怎么就非得在那个离异有孩儿的身上找自信呢?”
“想当万人迷呗。”万人迷若迷不倒自己迷恋的那个,也就徒有虚名了。
“没见过大礼拜耗在家里拼图的万人迷,孩子王还差不多。”
狄双羽说:“数九寒天的,有什么比暖炉热茶更有魅力的呢。”
偏就是这种恶劣天气,债主水月找上门来。
狄双羽头天晚上在小云云房间睡的,早上也没捞着睡懒觉,孩子醒了就很乖地自己给自己讲故事,一直把狄双羽嘟囔醒。
水月电话也打进来,“亲,靴靴穿得合脚吗?别忘了要给好评哦。”
狄双羽听着窗外呼号的风声,“一定得今天评吗?”
水月兴致勃勃,“今天风大,能见度高,最适合拍照……不过我们还没找好外景地。”
“还外景?几分钟下来脸就冻僵了。”
“你又不拍脸怕什么?”
她打个呵欠,“那你们找好地方了再通知我吧,我今天没事,随时可以出去。”
水月建议,“你现在就来公司找我吧,我们开着车奔郊区,一路走一路照。”
说到郊区,狄双羽倒是想起一个好地方。
数十天不见,向阳的小庄园已出落成另一番模样了,冬季落满了雪的鱼塘丧失功能性,但别有韵味。狄双羽她们来的当天,正赶上向老爷子也在,冰面上刨个窟窿下了把钩,跺着脚站在塘边剥烤地瓜吃。
狄双羽啧啧两声,“这还有鱼敢咬钓吗?”
向阳低声道:“压根儿就没鱼。前阵子一看要变天,我就下了几网,肥的全捞上来了,剩下的估计都是比网眼细的货了。”
说得就跟不是自己家的似的,狄双羽无语地看着他。
向阳乐龇龇道:“他钓着玩去吧,这两天腰椎不大舒服,大夫让适当增加运动,这不,跑我这儿溜狗来了。”
水月见了陌生人格外亲切,攀谈了两句,不打草稿地谎称是来帮庄园做软性宣传的,从老爷子手上分到半块热腾腾的地瓜跑开了。老爷子不懂软硬,听闻“宣传”二字,不太情愿地递给向阳一个介乎于赞赏和意外之间的眼神,“你小子还办出了点正事儿。”
向阳大言不惭地接道:“那是。”
得知狄双羽也是瑞驰出来的人,向老爷问:“小昱还成天那么牛逼哄哄的?”
狄双羽顺嘴就答:“啊,还那样。”扭脸问向阳,“小玉是谁呀?”
向阳撅着嘴,“老容。”
“哦。”狄双羽了然,有代沟。“容总没来过你这儿钓鱼么?”
向阳说你开玩笑吧,“他怎么可能钓鱼,他炸鱼还差不多。”
狄双羽爆笑,她能想像容昱拿着雷管站在塘子边兴高采烈的样子。
向阳说:“狄姐,我觉你还是笑好看。虽然酷起来挺忧郁挺神秘的……。”
一阵人嚎狗咬打断他的奉承话。水月尖叫,“向员外,救命啊。”
向老员外没有救她的意思,光是扯着脖子看热闹,“嘿,嗓门够亮堂的。”
狄双羽和向小员外对视一眼,往几米开外的案发现场赶去。一只体型硕大的杂毛土狗正与水月对峙,水月紧掐手中武器不放,那狗也不依不饶地盯着她,时不时吠上两声。
狄双羽纳闷,“这些狗都散养惯了,怎么还咬生人。”
向阳刑侦能力还是很强的,一眼就找出关键所在,“这位姑娘,请你放下它的积木好吗?”
水月看一眼手里沉甸甸的红色小碗,刷地甩出老远。
那狗尥开四爪迅速追过去,水碗叨回来,放在向阳面前,摇着尾巴冲他大叫。
向阳踢它一脚,“不玩,滚开。”
水月擦了把汗,“员外小哥,你这养的都什么古怪货色啊?”
他笑露一口白牙,“我不挑,来什么养什么。”
他这园子里充满了各种流浪生物,狗占多数,有些是被弃掉的,有些是走丢的,兀自寻到这里了。这来来往往人多,有些相貌不错的会被人认养走,剩下的大多是品种差,或者有残疾的,跟着向阳倒也能吃饱喝足。
水月顿时崇拜起来,“您这做的是公益事业啊,回头我给您安排个专访怎么样?”
向阳很感兴趣,“能和狄姐在一个版吗?”
水月绿着脸,“她是两性版的,你和狗有不得不说的事儿吗?”
摄影选好了背景,远远招呼狄双羽过去试光。
连玩带闹在户外疯了一天,狄双羽晚上到家就流清鼻涕了,围着被子坐在电脑前看今天的工作成果,意外发现向老爷子很有镜头感,尤其是和杂毛狗二花子的合影,比希特勒牵着黑背的气势还慑人。
关允来电话说要去西直门那边唱歌,“你来开开嗓啊麦霸?”
狄双羽奇怪道:“你不是礼拜一才回来吗?”难道济南也有个西直门?
“改签嘛,正好客户要来北京。”
“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落地啊。”
狄双羽轻嗤,“飞机上还有酒局怎么着?”听他乱乱儿的发音就知喝了不少。
“哦,还吃了个饭。过来唱歌,你不在木头他们都唱不起来。”
“我不去我感冒了。”
“啊?这么不给面子……。”
“你也少喝点,早点回家啊。”挂了电话莫名其妙就生起气来,再看向家老爹的照片都没那么喜感了。
想到第二天还要去甲方那修改方案,狄双羽翻出两片感冒药就水吞了,正准备躺下,手机响了,穆权问:“双羽你在几单元啊?关允让我来接你。”
狄双羽头大如斗,“你别来了,我不过去。”
“在你们小区外头了。”
十六人的大包厢就坐了五个人,茶几上满是啤酒瓶红酒瓶洋酒瓶,一个四十来岁的陌生男人正在唱歌,怀里坐了个姑娘,身上那件艳丽的吊带裙绝对不是这时令能穿得出门的。还有个没见过的女孩子,坐在茶几前,极有耐心地把一干瓶子摆放整齐,码得跟三军仪仗队式的。关允坐在最靠里的沙发上,他旁边的女人狄双羽认识,是穆权的女朋友,经常拎着一花里胡哨的LV,张嘴闭嘴是“我司机怎么怎么样”“我们保姆怎么怎么样”。之前一起吃吃喝喝几回,隐约记得是姓吕。跟关允两人头挨头不知说什么,她有抬手拭眼角的动作,似乎在擦泪。
唱歌的男人挨着门口,最先注意到穆权和狄双羽进来,拿着麦克粗声粗气地说:“木头你躲到哪去了?少喝了两轮,补上补上。咦?又来了位美女,欢迎欢迎。”其他人也都望向门口。小吕看了穆权一眼马上就将脸扭向一边,身子也往里挪了挪,几乎是背对着他。
关允笑眯眯地朝狄双羽招手。成份不明的人群里,狄双羽按捺着火气,坐到他身边。关允说:“小吕生气了,木头要调到外地去,没跟她商量。”
狄双羽冷笑,“跟她商量完就能不走了啊?”她不喜欢小吕,不仅因为个性,还因为身份。如果是正经女朋友还好,但穆权是有老婆的人。
常听人说,看一个男人好坏,要看他身边的朋友,关允就是和这样一伙人成天泡在一起,不知是谁先开的头,反正没见几个对媳妇儿忠心耿耿的。穆权他老婆也和大伙一起吃过饭,是个老师,谈吐机灵,眉宇间有些凌厉。某一天这厮又光明正大挽着个情儿出来,狄双羽都佩服自己当场居然没表现出任何吃惊与好奇,就连事后也没向关允打听这些烂事,是关允自己主动说的,穆权跟她在朋友的婚礼上认识的,那女的很有手段,一开始就知道穆权有家,还是缠得死死的。
关允说起她是一副怜惜的态度。狄双羽想,大概这女人让他想到赵珂了。狄双羽观察发现,他对这种爱起来不顾对象已婚与否的女人尤其存在好感。
散场时基本上所有人都喝了个神智不清,狄双羽是一口没喝,谁的面子都不给。门口那中年男人整晚把着麦克不放,临出门前问坐在自己大腿上的女郎,“你出台吗?”又问另一个,“你呢?”
关允跌跌撞撞走过去拍着他肩膀说:“许老板吃得消哇!”
那姓许摆了下手,“不不不吃夜宵了!回见。”一手勾着一个女郎去过春宵了。
关允见风吐了一通,人好像清明了一些,不再碎碎念叨些狄双羽听不懂的话,站在她身边等出租车。都说人醉脑不醉心,这话一点没错。关允走路都踉跄了,但愣是没敢挑战狄双羽的脾气。两人几乎一路无语,到小区楼下的时候,他被路边烧烤的小摊吸引,可怜兮兮望着她,“你饿不饿?”
很吵的环境里,狄双羽都听见了他肚子的咕噜声。
几串羊肉串到家楼下就吃光了,他扔掉签子,试探地揉揉胃,“好像没饱。”
狄双羽说:“它们还在食道里没下去。”
进了门,他鞋也不换冲进卧室,被狄双羽拉住了扒光衣服揪到浴室里。花洒一开也没管热水上没上来就往他身上冲,凉得他直闪,很快就老实了。
狄双羽往他头上打了洗发水,他乖乖低着头,眼睛却时不时睁开看她,狄双羽冷脸喝道:“闭上!进眼睛里去了。”
他忽然问:“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
狄双羽以为自己听错了,关了水阀,“什么?”
“是啊,喜欢什么?”他湿漉漉倒在床上,昏然欲睡,“喜欢我什么呀,”他喃喃着,“……嗯,双羽?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狄双羽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眼泪还是刷地一下就出来了。蹲在地上,盯着他牲畜无害的睡脸,“关允,你就不能喜欢我吗?”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怀疑你是间谍。”
狄双羽说你有什么值得谍的,严重怀疑他出差的时候尽对着色戒打手枪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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