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涛报名上了学前班。
自从涛涛上学后,冬梅的担心就无处不在,她先是担心调皮捣蛋的涛涛逃课,翘课,又担心他上课不认真听讲,学不进去,还担心他不写作业……
这天,学前班发了新书,冬梅用老花布给涛涛缝了一个大花边的书包,把仅有的两本新书装进了大花边书包里。
村子里只有一所简陋的小学,由于学校的教室有限,学前班只能被安排在学校对面不远处一个破庙里面。
一块破旧的门板刷了黑油漆,就是黑板,没有桌椅板凳,就用砖头在教室的一边支一堆,然后挖了一颗老树,用锯子锯成长方形的薄板,架在上面就是课桌,椅子只能是孩子们从家里自己带,全班四十几个孩子,就一排一排的坐在这简陋的课桌,和简陋的教室里。
冬梅进了教室,先把自带着的一袋子粮食交给了老师(那时的农村学校,除了交一部分现钱之外,其余的钱都是用粮食支付的,因为庄稼汉除了那几亩薄田的收入,再没有任何的收入),然后才打听涛涛读书的情况。
老师告诉冬梅,没有发新书之前,也就简单交了孩子们一些阿拉伯数字,再其他的课程从发了新书之后才开始。
当冬梅语重心长的对老师说,涛涛这孩子调皮,上课爱捣蛋,要是不乖了,你就打的时候,老师差异的看这冬梅,疑惑不解的说,涛涛算是比较乖的孩子了,不哭不闹,上课的时候,不仅能认真听讲,还举手回答问题呢。
冬梅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老师,心想肯定是自己拿的粮食比其他家长多,要不老师怎么能这样违心的夸涛涛呢,自己的孩子在家是个什么样子,自己还不知道。
冬梅倒是很羡慕村东头雪莺家的孩子伟伟,还有对门惠霞家的孩子少君,他们基本都是和冬梅一同嫁入这个村子,一同生下男孩,可人家的孩子却听话可爱,自己的孩子不仅调皮还爱胡搅蛮缠。
正式上课开始后,每天天蒙蒙亮,冬梅就叫涛涛起床,她是个急性子,宁可涛涛早点去学校等待,也不让涛涛迟到。
可出乎自己意料的是,自从上学后,涛涛竟然只叫一遍就醒来,乖乖的背上书包去上学。
每天放学回家,先要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完,才出去玩。
冬梅非常的不解,心想这么浆糊的孩子竟然这么爱学习,她总结了半天,觉得涛涛不是因为爱学习,而是怕老师体罚。
其实,冬梅自己不知道的是,在涛涛还没有上学前,她有意无意的给涛涛讲了许多的故事,这些故事无非就是村西头的谁家娃娃好好学习,考上了大学,村东头谁家的娃娃不好好学习,留级留成了老油条等等的鸡毛蒜皮的事情。
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具体的他也听不懂,但或多或少在他心底有了一个意识,上课学习非常的重要。
过了几天,雪莺和惠霞跑过来串门子,看到东东趴在院子里的石头墩子上认真的写作业,发牢骚的给冬梅抱怨说,自己的孩子要么早上不去上学,要么就是回来怎么打都不写作业,还是你家涛涛乖,是不是你们给上家法(方言往死里打)呢?
冬梅尴尬的笑着。
其实她也没有打孩子,也没有骂孩子,这一切都是自觉的。
从这以后,涛涛肩负起了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每天早上起来后去雪莹家叫伟伟,然后去惠霞家叫少君,三个小朋友一起去上学,下午放学了,三个孩子轮流集中在每一家一起写作业,这样,一个学一个的样子,还能营造一种学习的环境。
春去秋来,秋去冬来。
天气渐渐的寒冷,虽然教室里的孩子们穿着老布棉袄,可是面对破败不堪,四处漏风的教室,四十个孩子中,三十个都流着长鼻涕,大部分的孩子手都生了冻疮,个别孩子的脸上也有冻疮。
由于卫生条件差,没有任何的预防措施,有一个孩子感冒,往往会传染给好多个孩子。
这天,工作了一整年的卫国从陇东单位回来,相比以前路途上七天七夜的颠簸,这次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到达了家里。
由于会战的结束,单位大撤军,从新疆搬迁到了陇东,这让卫国感觉到了些许的安慰,毕竟自己生在八百里秦川,每距离生他养他的地方近一点,卫国的心里那份远离家乡的孤独感就会少一点。
可是,自己上新疆的时候才23岁,现在已经33岁,由于脱发,原本乌黑的脑门,也脱成了锃亮的脑门,用卫国自己的话说,上新疆的时候是孩子,回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老汉。
工作的这十年,卫国几乎没有乱花过一分钱,他省吃俭用,用这十年积攒的工资,给家里盖了一座砖房,然后还积攒了一小笔钱,他把这一小笔钱交给了母亲,因为这钱是准备给小叔子娶媳妇用的。
晚上,坐在里屋的土炕上,哄着两个孩子睡着后,冬梅和卫国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了架。
卫国脱了衣服,钻进暖和的土炕准备睡觉,却发现冬梅依然坐在炕角落,过了一会竟然开始抽泣。
卫国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他想不明白,冬梅划得来为一件小事情哭的这么伤心。
可是,卫国不知道的是,自从冬梅嫁给他后,七年时间,卫国把所有挣的工资都交给了母亲,没有给过冬梅多少钱,今天就连最后积攒的一些钱,他也交给了母亲。
冬梅望着土墙上贴着的两幅电影画报,庐山恋的张裕和追捕的高仓健,心里不由的难受起来。
自从自己嫁入这个家之后,任劳任怨,如牛如马般的干活。
每到农忙,耕耘撒种,浇地施肥,割麦捻场,别人家都是男的干重活,女的干轻活,而自己的男人再外工作,公公婆婆又年纪大了,自己一个女人包揽了所有的重体力活,有时候累的竟然会突然失去意识。
忙完农活,回到家还要收拾家务,做饭,伺候公婆,带两个孩子,她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因为她牢记母亲告诉自己的话,每个农村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女人的一辈子就是这样,这就是命。
可是,每到夏天,门口卖的西瓜,冬天门口卖的柿子,自己和孩子馋的流口水,可自己身上却没有一分钱去买,孩子缠着妈妈要,冬梅只能去找婆婆要,婆婆心情好了,给上几毛钱,却只够孩子吃,心情不好了,还会被臭骂一顿,嫌弃她吃这吃那,太败家。
在这七年里,种庄家的收入全部是公公婆婆的,而卫国的工资也全部给了婆婆,自己身上的钱从来没有超过一块钱。
这时,冬梅突然想,自己为什么不出去挣钱,可转头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在那个年代,尤其是偏僻的西北农村,所有村里的女人都是乖乖的呆在家里,过着伺候公婆,照顾孩子的事情,她的想法太超前,而且有背规矩。
过了年,乍暖还寒,距离卫国上班的日子近了。
冬梅一边给卫国收拾着包袱,一边默默的想,这种两地分居,苦不堪言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她看着背对这自己,消瘦的卫国说:“你们从新疆转战到陇东,什么时候才能转战到咱们这里?”
卫国放下了手里的活,笑着说:“以后可能就在陇东扎根了。”
冬梅叹了一口气说:“你在新疆的时候也这样说,现在不是也离开了么。”
卫国笑笑说:“那是因为新疆的条件太艰苦了。”
冬梅好奇的问:“那现在条件好多了没有。”
卫国说:“现在好多了,以前住地窝子,现在住楼房,以前在戈壁滩上大小便,现在有固定的厕所,以前一个月五十几块钱,现在一个月八十几块钱呢,满足了。”
说完,卫国“咯咯”的笑着。
冬梅有了兴趣,继续问:“那里有学校没有?”
卫国点点头说:“当然有了,偌大个基地,那么多职工,怎么能没有个子弟学校呢。”
冬梅问:“那学校好不好,条件怎么样?”
卫国竖起大拇指说:“学校好啊,三层楼高呢,还有大操场,教室里有暖气,可暖和。”
冬梅听到暖气两个字,想到了在教室里受风寒的涛涛,她追问:“那老师教学怎么样?”
卫国说:“那老师的职业就是教书,把学生教不好,直接克扣工资呢,不像咱这里的老师,尽想着给家里干活,哪里有心思给娃娃好好的教书。而且子弟学校只有暑假和寒假,没有忙假和秋假,学生在校学习的时间比咱村里都长呢。”
冬梅听到这里,心里突然有种强烈的愿望,她想了想已经念书的涛涛和还没有念书的娜娜,她觉得对孩子来说,在农村接受教育和在城里接受教育,完全会左右孩子的命运和未来。
于是,她大胆的问卫国道:”这次上去工作,可以把我和孩子们都带上吗?”
听到要带上老婆孩子,卫国刚才还笑盈盈的脸突然沉了下来。
细心的冬梅看出了卫国脸色的变化,她心想卫国肯定以为自己是见不得婆婆,所以才要离开这里。
可是,卫国何尝不想带老婆孩子去城里享福,何尝不想给孩子好的教育,给老婆更美好的生活,可是摆在眼前的是,单位生活区的房子极其紧张,自己虽然还是个干部(技术员),可是由于自己太老实,又不会巴结上司,所以自己根本没有分得房子,哪怕是个铁皮房子,也没有,自己这样贸然的带老婆孩子去单位,除了住单位的招待所,就是露宿街头了。
卫国抬起头,看着冬梅渴望的眼神,牙缝里却挤出了三个字:“我们走。”
冬梅听到这话,努力抑制住了眼角的泪水。
出发的日子很快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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