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痕不愿再说话,我深吸一口气,沉沉开口:“你们将军呢?”
“将军尚未回到军营,不过听陈副将说,我们大将军大抵黎明之前就能回到军营了。”那人突然醒悟般笑了笑,“你看我真是多嘴,竟然说了这么多。对了,钦州现在不太安平,你们二位路上要小心。”
我与楚青痕向二位军爷道了声谢,他们驾着马儿踏起一地尘烟,往青陀城方向而去。
我垂了眉眼:“他们不担心咱们是细作吗?楚青痕,我们行快些吧。谢长风黎明就能到军营,战事不断,我……我担心我还没见着他他就死了,他修书出走这档子泼儿我朝谁撒?”我揪着衣角,故作云淡风轻,但还是忍不住泛起一阵心酸。
楚青痕却笑得有些奇怪,“我明明只堪堪慢他一步遇上而已啊……”
我吸吸鼻子,抹了把润润的双眼,疑惑道:“什么?”
楚青痕却不回答我,策了马儿揽紧了我,继续向原来的方向行进。
我终于知道我方才为何不冷了——马身为我挡了大半夜风:我终于知道为何楚青痕要让我坐在前头了——原来我也有和马身一样的作用!刚才我还傻乎乎地睁眼说瞎话,什么夜风不凉啊,全是假的!
罢了罢了,为了我家大块头,牺牲一下也是可以的。
明明霜月,自西方天空升起,再沉落到东方天空。我的眼皮逐渐重了起来,却因着夜里的寒风迟迟不敢懈怠——只有清醒着,寒气才不易侵体。这是师父曾经告诫我的。
“我们到永州城了。”楚青痕将马缰往回一拉,马儿脑袋往后一仰,便不再继续行进。
楚青痕让我坐在马上,他翻身下去,牵着马脖子上的缰铃,缓缓地引着汗血前行。
深夜里,整条官道空无一人。本应是繁荣喧嚣的一条街,除却银月清辉,道旁再无光源。
不知是不是出于我疑神疑鬼过度,我下意识地往后一望——
树影摇曳,酒旗晃荡,并无什么异样。
感觉后脊有寒意渗入心头,我不禁握紧了缰绳一些,朝着楚青痕的方向凑了过去,声音有些惨淡:“哎,我说,我怎么感觉有人跟着我们一样……不会是……”说到一半,我突然打住,不敢吐出之后那个“鬼”字。
他将马儿牵去一户客栈前,一边敲门一边道,“不必担心,那只是我的暗影卫,无论我在哪里,他都会远远地随着。许是我们突然减缓了速度,他一时未找到立脚处,才隐约暴露了行踪。”
我暗自松了口气,又有些目瞪口呆,“原来皇子们都有暗影卫吗?”
楚青痕浅笑着摇头,他手中蓄的力道颗颗落在门上,我只觉得那木门摇摇晃晃,似是有要被他敲扑了的趋势。
偶逢打更声响起,我数着更钟,原来已是丑时。
没多久,客栈的窗户纸透出突兀的光,照亮了街边一小块青石路。客栈门板被人从里面使劲打开,我抬眼看到一灰衣男子扯着哈欠,不耐烦地冲我和楚青痕怒道:“打烊了打烊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来投客栈!前面不远有间破庙,你们……”
禀着坚信有钱能使磨推鬼的心态,我立即掏出一张大额银票竖在灰衣男子眼前。这人顿时眼神清明不再涣散,本是尖酸刻薄的一句话尚未说完就又吞了回去。灰衣男子颇市侩地变好了脸色:“有钱就是主儿。二位贵客别介意,只管进来投宿便好……我这就去准备上房和热水!”
我有些心疼手中逐渐变薄的银票,今日就花出去两张面额大的。照这速度下去,没几天小桃子的家产就没了啊……想来我应当节省点用。
灰衣男子牵着小汗血去了马厩,提着两桶热水跑到二楼备好一间屋子。我有些讷讷:“没有两间房吗?”
他翻看手中的账册,摇摇头,“没有多余的房间了。二位不是夫妻吗?”灰衣男子目光疑惑,“我看二位郎才女貌,搭得紧呢。”
楚青痕在我身后笑道:“掌柜好眼力。我娘子方才路上受了累,现时与我闹脾气呢。”
我的眼皮又沉了沉,困意倦倦,径自走进房间:“没事,就这样吧。”
我忽的有些忧郁,但又不断开导自己。人在漂泊中,哪能事事如意呢……只是我这纯洁的玉女哦,竟然要与其他男人共处一室……苍天有眼,小女我只忠于谢长风,坚贞不渝,心诚可鉴!
楚青痕含着笑意走进屋子,转身关上门。我草草地洗了脸和手脚,就溜上床榻盖住被子。
楚青痕颇自觉地从柜子里拿出一抱棉被,随着摊开在地上。我干巴巴地望着他的举动,有些于心不忍……这将他带入南疆不归路的罪魁祸首是我,这么委屈他好像有些不太好,于是垂了眼眸羞怯道:“天还有些冷,睡在地上容易着凉……若你不乱来,你上来也成……我们各盖各的被子!”
楚青痕出乎意料地拒绝了我的好意,口气却是贱得让我红了脸:“温香软玉近在咫尺,楚某怕是会把持不住。”他顿了顿,嘴角扬起狂狷笑意:“方小娘子是在邀请我吗?如是,我哪有拒绝的道理?”
我决心不再理他,气呼呼地闭紧了眼。漫天困意席卷而来,脑袋里渐渐浮现谢长风温润的眼眸,倾世的面容。
楚青痕熄了灯。我隐隐感觉到一注沉静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但我没有气力撑开眼一探究竟。
梦境袭来。
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处密林。林子很深,空气中弥漫一股浓烈的硝烟味。梦里的我孤身一人,无依无助,似是在寻找什么。我漫无目的地走走跑跑,直到在一条小溪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我看到浑身是伤的谢长风。
他总爱着一袭白衣,到了战场却变成了墨色。腥红的鲜血从他的袂底和袖口滴滴落下。我看不见他哪里有伤,我知道他身上的血必然已经浸湿了衣服,毕竟颜色再深的血在墨衣上也只能是被吞噬,不见痕迹。
我着急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见我要靠近他,他苍白地吐出几个字眼:“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呆在王府,你怎么不听话呢?我对你好生失望。”
我心焦而痛苦,想要查看谢长风的伤势,他却冷了嗓音不准我靠近一步。
“你不是恼我离开吗?回去吧,眼不见为净。”
我大步跑上前去,可总是离他仍有一段距离。看见他疏离冷漠的眼神,我吓得膝盖骨发软,却试图笑起来:“你在吓唬我对吧……你那么喜欢我,怎么会不喜欢我来找你呢……我只是担心你才会偷跑出来,我一路上……吃了好多苦……我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来到南疆,我来找你……”
可谢长风就那么不带悲喜地看着我,眼里平静无波。我掉了眼泪,慌张失措地继续解释:“你听我说呀……我起初是有那么一点点恼你修书出走,可你负了伤,我觉得那些脾气根本就不值一提了,我心疼的呀……我不想就这么回去,我哪能抛下你不管呢……你伤得很严重,你走不动了对吧,没关系,我背你。我……”
“你很聒噪。”谢长风嘲讽一笑,随即起身往远离我的方向走。我抹着眼泪迈着急促细碎的步子紧跟上去,双脚一滑,整个跌倒在地。谢长风却头也不回地冷道:“别再跟来了。”
我放声大哭。
我说我不能丢下他,我努力地从潮湿的地面爬起来,眼睛涩疼得紧,我却不让自己眨眼而丢了他的踪迹。可密林间突然就起了重雾,浑浑噩噩,似鬼似魅,瞬间让人看不清方向。等我哭着喊着,颤着双腿抬手挥散那层层诡异的雾,林子里除了我别无他人,谢长风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揪着裙边蹲下身,捂着脸,眼泪却止不住从指缝间流走。
我想我一定尝到了悲痛欲绝的滋味了。
我梦魇般惊醒,睁眼看到楚青痕就临坐在床沿上,眼里怜惜,他温柔地用指腹轻拭掉我的泪水,“你哭的样子不好看。”
我仍是心有余悸,胸口还有些喘不过气来。我尴尬地笑了笑,“是不是我说梦话吵醒你了?对不起,我方才做了噩梦。”
楚青痕却扯过话题另起一句:“你还记得十年前,将军府外的巷子,你遇见过一个叫青青的小少年吗?”
他的手从被窝伸了进来,准确地握住我的指尖。我仓皇挣脱,脑海里闪现青青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你知道?”
“若我说,我就是昔时的小少年,你可会放下对他的执念,转而爱上我?”
我虎躯一震,震了再震,自上而下盯着他那双清澈的眼,却未发现有任何戏谑的成份。
然后我就呆了。
回忆起与青青的两次相遇,好像都是我在爬墙啊……我说怎么会有人如他那般无聊,喜好看人爬墙,原来是有前科。
顿时我对楚青痕生出一股亲热之感。但我这人对感情之事向来既坚定又迟钝,坚定的是我比较专一,从小到大师父都说我傻就傻在不会见风使舵,一根筋。比如我爱小青菜那么多年,讨厌了大番薯那么多年,从未变过。在喜欢一个人方面恐怕也不是说变就变的;迟钝的是我比较呆傻,对感情这档子事儿一向软得很,到现在我仍是察觉不到我对楚青痕有无喜欢,小时候有没有呢我已经记不清了,目前没有倒是真。
楚青痕见我陷入了沉思不答话,继续顾自说着:“好在我一眼便认出墙头那个长大后的你,变得漂亮灵动极了……年少时欠你一个真姓名,所以第一次见面我就自报家底。我的名字和小名那么好猜,你竟然都没联系起来……真是蠢死了。”
我忽然就又红了眼眶,倒不是因为他说我蠢,“其实我一直都记得青青,但我不知道是你。”
楚青痕抬手摸了摸我的脑瓜子,“我也不强求你喜欢我或者怎样怎样。当是你觉得自在才为最好。天色尚早,再睡一觉吧,睡饱了我们就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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