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风的眼里露出了少有的慌张,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五官扭在一团的方轻柳,传唤来人,低吼道:“快去请产婆!”
于是,那个夜晚注定是不眠夜。皇宫里是上下同喜,王府里陷入了一片沉寂。树影摇动,月色清凉,偶尔有鸦雀扑翅飞过。从产房里传出方轻柳痛苦的喊声,在偌大的王府格外清晰。
脸色最不好的便是慕王爷了,皱着眉头,黑着脸,周身散发的温度简直到了寒冬时期。
好在,好在方轻柳做的缺德事不算多,偶尔做几件积德的也能让老天开开眼。当一声稚嫩而伤心的婴儿哭声响彻整个庭院,谢长风慢慢地吐出胸口闷住的那口气,睁开眼,一片平静。
产婆抱着草草用襁褓裹着的婴儿,笑着对奄奄一息的方轻柳道:“恭喜王妃,是个小郡主,眉眼还没长开,看王妃王爷都这么俊,以后肯定是个倾城美人。”
方轻柳满足地闭上眼,她就想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
原以为野合的那晚是她人生中最痛,而经历了产子之后,方轻柳着实明白了,没有最痛,只有更痛。
谢长风进了屋子,产婆立马将孩子抱给谢长风看。谢长风的眼里流露出的温柔,似是能融化积雪。他抿了抿唇,道:“谢清涟。”
不知是婴儿看见谢长风比较开心抑或其它原因,她在产婆怀中竟然微微地止住了哭声,眼角那两滴隐隐的泪,仿佛在诉说她娘分娩她时所经历的痛苦。
方轻柳尚未睡着,谢长风在床边颇为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他看到她鼻尖和额头上的汗,满眼心疼。
谁知方轻柳睁开眼的第一句话便是:“谢长风,我太不甘心了……我的宝宝就慢了玉姐姐一会儿,就一会儿啊,她就能当姐姐了,呜呜,结果她变成了妹妹……”
谢长风有些无奈,伸手捋开方轻柳被汗液浸湿的发丝,柔声道:“辛苦你了,睡会儿吧,我在。”
谢长风觉得自己简直是个人生赢家,在他看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就是人生赢家最重要的标志。怎么说呢,算是不枉此生了吧。
谢长风遣人去青陀山上通报了一声,于是没过多久,师徒四个连夜赶下山来,为的是见这个新生儿一面。谢长风和方轻柳做到了孩子一出生就来告知他们,他们四个也要做到一收到消息就下山赴约。
清行师父是四个人中最为激动的一个,他自言自语道:“既然是个姑娘,小名就叫大白好了。以后一定能白白净净,平平安安地长大。”
清行师父的音量不大,躺在床上的方轻柳却猛然地睁了眼睛,握紧了谢长风的手,惊呼:“不不不,不,谢长风……我孩子不要叫大白,不要大白!”
清行师父眉飞色舞的模样第一次让方轻柳有了恐惧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真是好可怜,刚生完孩子这么虚弱,竟然还要为孩子的小名而操碎了心……
谢清涟哭得越来越伤心了,产婆哄都哄不住……
当徒弟的自然是拗不过师父的,于是大白这个名字就深深地烙了谢清涟一辈子,以至于谢清涟从懂事开始就不太待见清行师父,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叫大白,这名字分明是用于某种宠物身上的、出现率最高的名字。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谢长风也没舍得让方轻柳再生一个弟弟妹妹,方轻柳分娩那晚,他是着实心疼了好一把的。
谢清涟比较难养,孩子太小嘛,是不能自己独立走路的,都是父母每天抱着。方轻柳因着抱孩子练就了深厚的臂力,一个人抱着她走上几柱香时间不觉得累。后来方轻柳懒了,抱孩子这事儿就都交给谢长风了。她就负责孩子的吃喝拉撒,夫妻两个人吧,在带孩子方面配合得很不错。
谢清涟认得人之后,似乎更喜欢她爹,只要谢清涟她爹出现在她面前,不用逗她,她都笑。除了饿了困了会跟她娘撒撒娇,其它时间,方轻柳感觉自己根本不像谢清涟她娘,这让方轻柳有些苦恼。
难道是个雌性的都喜欢谢长风这种长得妖孽的吗……
终于有一天,方轻柳决定,抱着谢清涟去皇宫,见一见她的太子哥哥。
方轻柳产后比之前丰满了一些,据说大多数女人都是这样,加上谢长风每天给她吃好的喝好的,不长胖才怪。但谢清涟十个月之后,方轻柳因为带孩子太累,又瘦成怀孕前的样子。
谢清涟软软糯糯的声音总是能第一时间治愈方轻柳,随着岁月的流过,谢清涟能发出一些清晰的音节。方轻柳每天都在坚持不懈地教导这个小宝贝说“娘”这个字,偶尔教她发“爹”这个音。不知是“爹”比“娘”的音好学还是谢清涟更喜欢“爹”这个音,就在方轻柳坐在马车内朝着皇宫而去的路上,谢清涟居然模模糊地对着方轻柳喊了一声“爹”。
方轻柳内心又忧郁又欢喜,虽然谢清涟还没有分出来谁是爹谁是娘,但是今日的情况分明表现出谢清涟还是很有可教性的。方轻柳相信再过一段时间,自家宝贝女儿就能清晰地对着自己喊“娘”,对着谢长风喊“爹”了。
皇宫里的梅花尚未凋谢,步入中庭甬道,鼻间沁入一丝淡淡的香味。先时把守宫门的侍卫头头看见方轻柳,不用查看通行证,立马就放她进去了。
谢清涟对皇宫的一物一景都不甚熟悉,她便睁大了那清澈明亮的双眼,滴溜溜地打量着这个偌大的地盘。
玉小欢比生孩子前更加像一只年糕,一个冬天过去了,玉小欢的肌肤更加白皙。方轻柳见到玉小欢时,她正半抱着太子谢晤旸引导他走步。
玉小欢招呼着方轻柳坐下,她抱起谢晤旸,面对着谢清涟,让这俩兄妹会晤会晤。
结果谢清涟十分喜欢这个小哥哥,瞪跶着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腿儿,口里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方轻柳总算是放了心,原来自家宝贝女儿还能待见除谢长风之外其他的雄性生物,方轻柳以后一定会多多带她来见谢晤旸的。
谢晤旸跟谢清涟简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表情,他们俩本来是一家人,却丝毫没有同种血缘中隐隐联系的默契。谢清涟蹦哒得欢快不已,谢晤旸却眼睛一闭,小嘴一张,哇哇地哭了起来。
方轻柳一时间不知所措,心里的那根弦绷得紧紧的,谢晤旸哭了好一会儿,谢清涟却依然是心情舒扬。还好,还好……还好谢晤旸没把谢清涟惹哭,不然别看谢清涟平常脾气好得很,她要是哭了啊,真是阎罗神仙都哄不过来。
谢晤旸第一次见谢清涟时哭得不可收拾,到后来谢清涟来的次数多了,谢晤旸就不怕生,两个娃娃能在榻上开心地玩耍了。
后来有一天,楚青痕的儿子也落地了,取名楚逸宁,清婉怀了这个孩子足足十个月,因此楚逸宁的块头比较大,白白嫩嫩的,很是惹人喜爱。
再后来的一天,从千银山来了一封信件,那时方轻柳和谢长风正在教谢清涟书写自己的名字,谢清涟嫌自己的名字写起来麻烦,正嘟着嘴闹脾气。
谢长风阅完信件,把大致意思转述给方轻柳。那封信是钟灵抽时间写的,大致意思是她和扶桑的结晶出世了,是个男孩儿,谢扶桑给他取名谢恙,钟灵说,等孩子断了奶,他们一家子就会从千银山前来青陀城,住上几天,好让四个孩子熟悉熟悉。
方轻柳二十一岁的生辰快到了,自从谢长风为她庆祝生辰,她就对七月份特别敏感。
谢长风从方轻柳身后拥着她,道:“三年了,你一直在我身边。这样的日子一定能再持续很多年很多年。”
谢清涟仰头眯着眼望了望她爹她娘,稚嫩的嗓音问着:“爹,我要先写哪一笔画?”
谢长风柔柔地笑了笑,松开方轻柳,转而去握着谢清涟的小手,就连声线也温润得能滴出水雾:“这样,点,点,提,一横……”
方轻柳身心舒畅地看着谢长风儒雅的一举一动,眼中泛出两个大红心,口中喃喃道:“王爷如此多娇,引无数女人竞折腰……”
还好她家王爷只爱她和谢清涟两个雌性生物,不然摊上方轻柳这个醋坛子,这个家还不得鸡飞狗跳啦。
方轻柳许是有半个月没带着谢清涟去皇宫了。这天下午,慕王府外来人通报说丞相和太子殿下驾到,等这消息传到这一家三口这边,谢晤旸已然在三尺之外侯着了。
“皇爷爷皇奶奶,皇妹!”谢晤旸几步颠着跑过来,脸上露出喜悦的笑意。
每当方轻柳听到谢晤旸叫她“皇奶奶”,她的眼皮子就得跳来跳去,似乎那一刹那,她老了几十岁。按照辈分来,谢晤旸该叫谢清涟皇姨,但因为他们的父母辈早有约定,谢清涟这才是谢晤旸的妹妹而不是姨。
玉小欢姗姗来迟,带着一脸歉意,道:“旸儿一路跑来,我是有些跟不上,来晚了一些。清涟长得越来越漂亮了。”
谢晤旸凑过头在谢清涟写名字的纸上看了半天,骄傲道:“皇妹还在学习如何写自己的名字,本殿下已经会背《百家姓》了!”
谢清涟脾气可大了,立马将毛笔一丢,两手插着小腰身,仰头怒道:“要不是我的名字难写,我娘亲早就教我背那个什么姓了!”
谢晤旸翻着眼珠子想了想,拿起笔,在纸上空白处写下自己的名字,一撇一捺,不同于谢清涟歪歪扭扭的字,他笔下的名字,清秀端正多了。
谢晤旸道:“我的名字也很难写!”
谢清涟白了那张纸一眼,不依不饶:“我是妹妹!”
玉小欢看着两个小娃娃争来争去,展露笑颜,对方轻柳道:“旸儿多日不见清涟,该是想念她了,就缠着我要来慕王府。看来这小子以后是个重情重义的主儿。”
方轻柳看着谢清涟,咽了口口水,道:“谢晤旸是重情重义,但是清涟她……性子续了我,怕是以后没心没肺的可能性大一些……”
玉小欢:“……”她闷了一会儿,又道:“无妨,孩子嘛,再好好教导教导就会没问题的。”
谢晤旸回忆起娘亲说的自己是个男子汉,要让着点女孩子,特别是他的皇妹。于是他不跟谢清涟争论了,而是转了语气问道:“皇妹何时再来皇宫陪本宫玩?荷花都开了,本宫带你去捞鱼?”
谢清涟不说话,但方轻柳和谢长风都知道,这姑娘是动心了。
钟灵和扶桑终于回到了青陀城,玉小欢和方轻柳十分地心疼钟灵大老远从千银山赶过来,便一起说服钟灵和扶桑在青陀城的扶桑王府住下来。
这样一来,谢晤旸,谢清涟,楚逸宁,谢恙四个孩子终于能聚在一起。谢晤旸已经有了当哥哥和当太子的模样,而谢清涟依旧是非常淘气。楚逸宁从小就对五行八卦感兴趣,身上总是带着楚青痕专门为他设计的微型桃木剑,非常钝的一把剑,简直就是一根棍子……谢恙是四个孩子中最小的,钟灵得时时刻刻顾着他。
好在四个孩子十分和谐,想必他们能结下深厚的友谊。
方轻柳忽然想到了什么,问清婉:“那个,逸宁的名字是你爹取的吗?”
清婉摇摇头,道:“楚青痕取的啦。”
方轻柳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她那坑人的师父给取的。
清婉补了一句,“逸宁的小名是我爹取的,叫大青。爹说作为一个男人,要清清白白的,就取了大青这名字。”
方轻柳:“……”
她师父果然是极其地接地气!
时光在流逝,小孩子已经长大,已经长大的人在慢慢变老。
难得方轻柳能挑个安静的午后回忆一下已经过去的前半生。她提起笔,写下她的阿爹,写下她对谢长风的记忆,写下那次战争,那次绑架,写下了很多很多清晰宛如昨的记忆……
终于将自己的经历写成了一本书,方轻柳咬着笔头构思着这本书的名字。谢清涟跑来给她递了一杯水喝,她十分欣慰。
看着谢清涟少女的身姿,她觉得熟悉,谢清涟仿佛就是过去年轻时候的自己。她仔细地想了想,有时候乍闻“变老”二字是一种痛苦,但人生的大起大落已经经历过了,扪心自问不枉此生,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就算时间不饶人,宁静的岁月也能将“变老”两个字锋利的尖锐磨得平滑温和。
他们,她们,都坚信自己已经找到最好的归属,就让时光将他们带向远方。孩子大了,要出嫁,要娶亲,也许还能儿孙满堂膝下欢;人老了,要生病,要死去。这都是再再平常不过的人生历程,看淡了,也就幸福了。
她和谢长风之间一定冥冥藏着一根月老的相思线,我有相思线,知君不能断。
夕阳下有两个影子,斜而长。他们的头发花白,拄着拐杖,却依然相依相偎。
就这样,一直陪你走到尽头,你的尽头,我的尽头,世界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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