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风墨金色的瞳染上了一层不真切的雾华,晦暗不明,带着我看不懂的眸光。他稍长的睫毛微微下垂,遮住谢长风小半个眸子。
我听得他的嗓音压抑而低沉,弥漫一丝克制的魅惑,却是将我推开千里之外,“傻姑娘,现在不可以。”
我一怔,随即不死心地问道,“小美人儿的意思是白日不好做,要等到晚上夜深人静?”
他沉沉,“也不是。”
我皱眉,既羞怯刚才胆大的举动,又有些恼怒他的拒绝。我将脸蛋一扬,偏开头装作不屑地道:“人家开个玩笑你可别当真了。”说罢我悻悻地从他身上爬下去,扭头便走。
谢长风大掌握住我的腕。他的手心很烫,却是比往日的温度还要高。他沉落道:“轻柳,不要怨我,以后你会懂。”
我不做应答,事实是我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并不生气,我也不知以后我会懂的那天是何时何日。我转过身,抽出手将他的衣裳拉住扣好,并拍拍他的肩,“放心好了,我不生气,也不怨你。”
他努力扬起一抹笑意,“我倒是很开心轻柳愿意将自己交给我了。”
我红了脸:“……”
第二日,谢长风早早地唤我起了床,我分明看到他眉目间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担忧和不舍,也许是我想的太多。毕竟好像出了嫁的姑娘都是喜欢妄加揣测的。
将军府离慕王府不远。用过早膳后,谢长风便提议回王府一趟。他将小手帕顾自放在怀里,妥善收着。我抿了抿唇,将手搭在他手心,二人自人来人往的大道上并肩而行。
我满心欢喜地享受着在大街上闲逛的乐趣,许是我们出来得早,街上的行人并不很多,因此谢长风惊为天人的面貌也没有引起多大轰动。他的面色安静默然,我笑着笑着便也甚觉无趣。偶逢街边卖糖葫芦的老人,我扑过去,抽下一串又红又大、看上去就很香甜的糖葫芦。谢长风摇身一变成了我的小厮,我拿吃的他给钱。
我咬了一口,果然满口酸甜,忒好吃。
我扭过头举起手中的糖葫芦,“你要不要吃一颗呀?”
他俯下身来,“你喂我。”
顿时我就羞涩了,垂着脑袋道,“你自己没长手啊!”
“长是长了,”说着,他将双手伸出,都握在我拿着糖葫芦的那只手上,“可现在我两只手都忙着,你说怎么办?”
我在风中凌乱:“……”
我的内心感喟于谢长风不要脸之境界,当然,迫于他的淫威,最终还是他得逞了。
在街道上一直缓缓前行,回到慕王府时已是午间时分。
王府前立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我也是第一次打量这两只石狮,却发现公狮子的下身有一根……嗯,让人看了脸红心跳的东西。
谢长风在众家仆的请安声中带我踏上去书房的路,我远远地就看到前些日子绽了花苞的那棵树此刻粉英漫天,层迭次开。每一朵花都是清新淡雅,却无甚香味。有风吹过,粉白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一肩。
我细细一看,这一树五瓣花,竟与我当初在妆奁里小盒中发现的几枚花生得一模一样。
谢长风轻轻握住我的指尖,柔声问道:“你可知这花叫什么名字?”
我摇头,“很漂亮的花,但我不认得。”
“它的名字叫做樱,”谢长风眸里散出混沌的光,双眼慵懒地抬了抬,“樱同英。这里是我为那些同我出生入死、却先走一步的大月国勇士们所立的英雄冢。”
我心中默然一疼。从他语气中透出的惋惜和薄悲,让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抬眸仰望北方南来的流云,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谢长风,你同我说这些……为什么?”
他再一睁眼闭眼间,眼里却又换上满目宠爱。谢长风将我揽入怀中,“日后你会懂。”
我将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然后听得他轻笑出声:“今日就不回轻风栈了,我们回将军府。”
回到将军府已是薄暮,晚饭过后,谢长风遣了丫鬟在屋里燃起熏香。我此前并不知道谢长风有在屋中燃香的喜好,因着我对香料我不是很排斥,也默由那丫鬟捣腾了。
袅袅淡雾升起,熏香的味道很奇特。谢长风一边阅书一边告诉我,这熏香来自南疆,有宁神定气之功效。
我又深吸几口气,打心底觉得这东西宁神定气之功效真是太显著,才闻了没多久,眼皮打架打得愈发勤快。谢长风的影子渐渐变成了好几个,在我睡过去前一刻听到他最后一句话:
“轻柳,不要怨我。”
我的脑袋昏沉不已,一觉醒来,身旁没有谢长风。我眯着眼移步下床,推开房门,看见娇弱的日头爬到了斜头顶,想来也是午时过后了。
我扯了个呵欠走回房里,昨日放置熏香的地方已空空如也。努力回想昨日睡前的情形,却只能忆起零星片段。
“谢长风——”我四处张望着唤他几声,但得不到应答。
“也不知道自己起床的时候把我叫醒……”我嘟囔着一屁股坐在茶桌边,垂眸漫不经心地一扫,却瞥见压在茶壶下的洛阳纸。
我抽出洛阳纸,将被墨浸的那一面朝向我,上面落着许多行清秀隽逸的小字:
轻柳:
想必你会恼我罢,大抵你见此信时,我已在前往南疆之境途中。一直都清楚你的小性子,因此一直没将消息告诉你。出征一事已被我压了许久,朝中弹劾,边关来犯,侵扰数日。军中不能长久无首,而百姓无辜,我也只能放下风花雪月,平息战乱。
每每出战,从不报太大期望能够毫发无伤。此次战事险急,长夏国出兵甚多。谢杳离联合长夏国企图折损我精尖兵力以收回兵权,谢杳离还是太年轻,不懂得政事军道。
朝中奸臣当道,迷惑谢杳离之心,谢杳离自以为溃损我与长夏之兵力便可坐收渔利,却未料到长夏伺机暗动,早已派奸细混入皇城,只待我兵败投降,便里应外合,并吞大月国。老祖宗留下的基业,不能让谢杳离就此断送。应战迫不得已,希望你能理解。
三月为期。若我三个月后仍未归来,衣柜右侧的暗格有我提前写好的休书,你大可张告世人,自行改嫁。我保全你处子之身,望你仍能择个好人家。我的傻姑娘,谢长风这辈子就喜欢过你这么一个缺心眼儿的姑娘,想着也许是从此生死两茫茫,真是,舍不得。
可刀剑无眼,我毫无办法。我会拼尽全力回来见你,我会想你。
我想我还是很幸运的。十年前能遇见你,已是莫大的幸运;如今你成了我的慕王妃,许是我上辈子积德无数,才能走到今日。
你的小手帕我会好好藏在胸口,有它,如你陪伴左右。
虽说与你分离于我来说竟是千般疼,但有你陪伴我的日子里给了我莫大的欢乐与幸福,我已很是满足。毕竟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遇上对的人。
我希望你还是保佑我平安回来吧,择人家,三个月后再说。
这信你愿留便留,不愿,投火烧了也好。
谢长风字。
一信阅完,我呆了好久,随后捧腹大笑:“开什么玩笑!谢长风你有种给老娘出来啊!什么个拙劣的玩笑也敢摆在我面前,一点水准都没有,看我揪出你后还理不理你!”
房间里没有动静,更无他的应答。我想着他这种躲猫猫精神太彻底了,我如此恐吓,他还能闷着气儿不出来。
有人推开我的房门,我红着眼回头一看,竟是满脸憔悴和惋惜的阿爹。
阿爹几步走上前来,将我拥入怀中,拍着我的背道:“柳儿,你都知道了吧。谢小子真是打心底喜欢你。昨夜他来找我,将一切事都托付好了,连你的后半辈子……唉,长夏国不惜精兵四十万来犯,而他手中兵力连长夏国一半都不及。皇帝小子心眼多,我方才上朝拼死拼活为我女婿求援兵,却是半卒不得……”阿爹叹着气摇了摇头,随后话锋一转,“不过,军中那些我早些年的心腹,虽有的退伍了,也不乏有人集结新的小力量训成精兵。我已令他们前往南疆支持我的好女婿,他们少说也有一万人,应该能以一敌十……”
我怔怔地问着:“出征啊……不是我南柯一梦?”
阿爹叹了口气,摸摸我的脑袋,“心里念他平安吧,阿爹会一直陪着你。”
我又想起书生的那首诗:你来,或者不来,我就在那里,不离不去。
我喃喃道:“还是阿爹最疼我了。”
“我方拂远就你这么一根独苗,就算是委屈自己也不能委屈你呗……”阿爹将我按在凳子上,然后掀了衣袍坐在我正对面,与我平视,眼里坚定而严肃:“阿爹知道柳儿是最乖的。谢长风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就好好待在将军府或者慕王府,其他地方都不要去。”
我稍愣片刻,随即点头答应。
阿爹笑眯眯地又摸摸我的脑瓜子,也不多作停留,一拍大腿,惊呼“有事忘了做”便一溜烟儿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深吸一口气,揉揉酸涩的双眼,再睁开时,一个计划在我心中逐渐成型。
我方轻柳向来是有脑有脚的机灵人,才不是死板无情的守旧者。要说这千里追夫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我方轻柳顶天立地大女儿,岂能因为小小情困便锁了自己的身?这果断是要去寻我的情啊!
反正我这傻姑娘好像也就被谢长风一人喜欢吧,若他死了,我独留人世也只能是消磨时光着等死。不如殉个情,赴一赴谢长风父母的后尘,黄泉之下见了他们也有话题可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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