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就要开始了。
解语往报告厅走的时候,姜医生示意她去看某个方向。
只见徐俏躲在一根柱子后面打电话,声音带着急迫,“我找舅舅,帮我转一下……什么,他出去了?不可能啊,他明明知道我今天报告……不,你别挂,帮我看他手机是不是……”
显然情况不太乐观,徐俏就像一个溺水又抓不到救命稻草的人。
姜医生开启了嘲讽模式,“还想临时抱佛脚呢……只怪她这次太高调,听说她舅舅已经在接受调查了,忙着把自己摘出来都难,哪还有闲工夫照顾侄女,这佛脚我看也抱不上了。”
报告厅里面坐满了学员和教官,最前排的是评委。
邵晖看见解语,避开众人,对她眨了一下眼睛。
解语震慑于他的脸皮,只能装作没看见。
——早知道昨晚就不挽留他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要是不留,他此刻已经身在京城,也不会影响她报告的情绪。
解语的号比较靠前,还没上台,就一路听到掌声欢呼。
众人似乎就在等这一刻,仿佛听方医生报告,比他们自己报告都更重要。
解语在台上站定,又是一阵欢呼。
她打开PPT,才开了个口,就被掌声淹没。
学员们把对她的支持,统统汇聚到这一刻释放出来出来。
“大家好,现在我对这个案子进行总结……”
掌声雷鸣。
“我们接到报案,在……的一处粪坑发现……”
掌声雷鸣。
这下又增加了学员们的惊叹,“哇,粪坑也毅然去呢!”
“到达之后,我们制定了打捞计划……”
“哇,好认真、好有计划啊!”
“我们打捞出了……”
“真了不起,那些小碎骨头我也看到了,肯定机器碰一碰就碎,只能手动打捞呢,真不容易。”
“经过拼凑重组,尤其是基于头骨的证据,推测那是三具有脊椎动物的骨骸……感谢XX实验室及我同事伊文的帮助,通过毛发鳞片结构及基因序列分析,证明那是三只短毛猫,线粒体DNA揭示其亲缘关系,为母猫及一雌一雄两只小猫……根据附近居民提供线索,与邻村张某一年前家中丢失的三只宠物猫特征相符……”
解语报告的过程中,数次被学员们的掌声打断。
听着此起彼伏的掌声,台下徐俏的嘴唇都快被她自己咬破了。
不就是普普通通一个案子么,就算环境糟糕点,但案子能难到哪儿去,解语真是捡了大便宜。现在他们这样又是鼓掌又是欢呼的,简直太幼稚、太像小学生,哪里就这么高明了,分明是故意的,借着抬高解语,明里暗里挤兑她吧?
解语报告完毕,几个评委都没提什么问题,统统打了高分。
除了印象分,也因为她的报告简明扼要,让他们完全找不到可以下嘴问的。
解语回到座位,姜医生跟她击掌,伊文也来了一下。
解语松了一口气,她对报告本身倒没有什么担心的,只怕受到台下某人影响,还好安全着陆了。
徐俏的报告靠后,同组学员在报告厅外面回避。
徐俏的PPT做的花花绿绿,又是图片又是表情包,说话也一如既往的夸张狗血。
“好吧,该我了,来看看这个……【传说中的】‘酒店杀人案’。它发生在一个本该风平浪静的夜晚,却让这样的夜晚变得残忍而血腥——”
配合她的讲述,PPT上竟然出现了一段恐怖片的背景音乐。徐俏很是得意,特意停顿一下,等待大家的反应。
想不到,台下立刻喝起了倒彩——
“这……虽然是模拟案件,能不能有点尊重?”
“这是调查报告还是故事会?”
“还以为自己多酷呢,切。”
徐俏心想,很好,这简直是差别对待,解语报告的时候,只怕放个屁都能引来一阵赞叹,轮到她自己,却只差没被扔臭鸡蛋。
都几岁的人了,还这么幼稚,希望评委不要受影响——
她担心的看了一眼第一排的邵晖。
他面无表情,平静的看着PPT,让徐俏无从猜测。
徐俏心中惴惴,却也只能继续下去,“……在现场,调查发现了床上的两具‘死尸’,也许他们是对情侣,辛苦工作了一周,只想来度过一个轻松的周末,却不料命丧于此,他们的家人一定想不到……”
台下又是一阵吐槽,“谁要她脑补啊,客观的报告个案子是有多难?”
有人反应过来,“额,她该不会是对方医生在模拟法庭上的表现印象深刻,所以照搬吧?”
“好像是诶,这浓浓的山寨感。”
“关键是照搬的很不合时宜啊,方医生那个场合是模拟法庭,是要回击辩方律师的抹黑,要打击他的嚣张气焰,同时扭转陪审团对受害者的错误印象,当然可以适当发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像方医生那样表现就无可厚非,但这个……难道不就是个简简单单的,针对考官、面向专业人士的客观汇报?说完重点,就赶紧回答问题好不好,后面还有学员等着报告呢,谁要她画蛇添足啊?”
起哄和吐槽声越来越大,徐俏后来只能放弃了刻意制作的PPT,换成文字版,艰难的完成了报告。
从她上台到现在,连一点哪怕是礼节性的掌声也没得到。
学员们也知道他们幼稚了,小学生了,可谁让徐俏先乱了规矩,先搞事情呢?
姜医生心想,对于徐俏这样的待遇,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活该。
但这还不算完。
轮到评委环节,跟方解语的迅速通过不同,这次的评委有很多问题,徐俏却一问三不知,对关键细节两眼一抹黑。
最后,邵晖起来做总结,“首先,我们很欢迎学员能够重视这样的培训,甚至主动再次来学习。”
有些人知道他跟徐俏有点交情,以为他最后一个发言,是特意安排的,为了帮徐俏打圆场,但他第一句话出来,他们就乐了。
这话说的,明面上是褒奖徐俏二进宫的热情,但换一个角度想,未必不能理解为打脸——都不是第一次培训了,表现居然这么差劲!
“我总结了一下,25号学员犯的错误主要有这么几个——”
他停顿一下,给了缓冲时间,然后再次开口,如机关枪般扫射,“一,没有注意到房门被动过手脚;二,两名‘死者’睡衣的蹊跷没有发现;三,‘死者’不只两名,她错过了藏在床下的‘婴儿’;四,现场纤维等主要物证搜集不全;五,轻易被窗台上的脚印误导……”
他就这样,不带喘气的,列举了十多条错误。
他每说出一条,徐俏的脸色就白了一分。等到十多条说出来,徐俏的脸已经不能看了。
台下连吐槽都停止了。
好吧,他们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吐槽还得专业的来,就是要像邵晖这样,严肃认真的、条分缕析的、有理有据的、客观公正的——
邵晖吐出的每一句话,就像刀子一样扎在徐俏身上。
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任性一点,昨天就离开这里,干嘛非要留下来接受这样的凌迟。
邵晖停顿了一下又说,“当然,上述只是25号学员所犯错误中的一小部分,是初级入门者的常见错误,希望在座各位引以为鉴,虽然你们大部分都不是新手,不会犯这样的错,但也要说一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至于新手,先克服了这些基本问题,才会提出更高的要求;至于专家证人,则是好几级之后的标准。这就跟婴儿学步一样,讲求循序渐进,连爬都没学会,也就先不用去肖想怎么飞了。”
徐俏快要听不下去了。
很好,原来这些只是一部分!
她连犯错,都只是初级入门者的水平!
离解语这样的专家证人,还隔着好多好多级台阶!
在那瞬间,她甚至觉得,跟邵晖的伤害相比,之前学员们的吐槽、喝倒彩,几乎可以说是温柔了。
徐俏死死攥住手心,努力维持镇定,“好,谢谢教官评点,你说的这些我都接受,也明白自己犯了很多错误,但是——”
她望向门外,那里有等待报告、此刻却要回避的同组学员。
“我犯错,是因为他们!是他们故意孤立我,不跟我资源共享,我主动找他们讨论,他们却避之不及,完全没把我当成同组组员——现场那么大,线索那么多,我一个人能力有限,怎么可能既检查‘尸体’,又搜集物证?哪有可能调查每面墙壁、每块地板?我是超人吗?”
末了,她凄然的望着邵晖,“晖哥哥,你是评委,你也要公平,你也要讲道理啊——”
姜医生和另外一个女学员相视无言。
到了这个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徐俏居然还想撒娇卖萌?
邵晖毫不动容的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的组员不愿意与你共享信息,但据我所知,我们的学员都是各地机构推选来的专业人士,我想不会无缘无故搞针对,你可能要好好检讨一下自己的原因——科学调查不是单打独斗,英雄主义,不是有些人以为的,一个人关在实验室看显微镜,必须要团队合作,如果连维持同事关系这样简单的事都做不好,还能有什么更高的指望呢?”
徐俏终于忍不住,泪奔着离开报告厅。
众人瞠目结舌,“额,简直跟演戏一样——”
“邵教官真是好样的!”
“太解气了,决定晚上多吃一碗饭。”
徐俏的离开对众人没有造成太大影响,剩下的学员依次顺利通过了报告。
学员和教官们站在一起拍合照,没人去叫徐俏。
——反正她也是计划外的插班生。
——而且严格说来,她这次考核成绩是不合格。
“方医生,你过来嘛,站中间~~”众人朴素的表达着对解语的支持。
想到徐俏害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昨天在粪坑耗了一天,他们就无法原谅。
——什么小公主啊,简直是巫婆。
解语才是公主,好在公主最后胜利了,王子也没被巫婆迷惑,而是反过来教训了坏人。
嗯,这是他们希望的结局。
“评委那一排位子还有空,解语你过去坐呗。”
“嗯,方医生你当学员简直委屈了,完全有资格当教官,当评委,下一期如果你讲课,我也来二进宫,哈哈。”
“真的吗?我也想听方医生讲课呢,说句对不起各位教官的话,这次培训班,其实是方医生给我的震撼教育最大——”
邵晖笑笑,“嗯,方医生讲课不会差,我也很期待。”
望着他若有所指的眼神,解语只能装傻。
邵晖无辜的拍拍旁边的空位,“别让摄影老师等太久。”
在众人催促下,解语只得造次了。
于是,最后定格的画面,邵晖和解语坐在第一排评委的正中间,挨的紧紧,身后则是XX培训班圆满结束字样的横幅。
拍完照解散,最后一晚留给大家自行安排。有约着逛街的,有找地方打牌的,也有一个人回酒店看球赛的。
解语正要往酒店走,却被邵晖几步追上来,“方同学,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证书吗?不是要等我们回去了再寄?”
邵晖挡在她面前,“不,我是说,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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