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锦绣电话里的消息把裴月半整个人都嗡地震住了。
她匆忙地把信收到盒子里,离开前,不舍的慢慢摸了摸盒子,最后还是攥着拳迅速转身,跑去叫裴二开车送她去医院。
裴二住的地方离医院的距离相当远,就算他用了最快的速度,但赶到的时候,时间也过去好几个小时。项目组所有相关人员都已经全部到齐,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肃穆。
在之前的几个月里,苏崇礼每周都会去探望小阳。
前段时间,小阳的病情虽然并没有好转,但也奇迹般地没有进一步恶化。这让所有人都有了期望。
人心总是这样,哪怕知道小阳的病只有干细胞移植这一种治疗方式,但还会在心里盼望着突然有一天奇迹发生,他健康地走出病房,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蹦跳地去牵他们的手。
更何况就在上周,中华骨髓库方面还传来了消息,小阳终于和一位志愿捐献者配型成功,骨髓库已经开始和对方进行了联系。
明明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由于小阳病情的急剧恶化,负责他病情的所有医生都集中到了会议室去进行讨论,外面只有几个护士在向项目组说明情况。
见裴月半过去询问,她们再次重复:“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中华骨髓库已经通知我们,说他们找到了与小阳配型相符的志愿捐献者、并且也得到了对方的同意,所以这几天我们的医生正在为他进仓前的要做的放化疗预处理做治疗方案,本来的计划是下周进仓,但小阳的病情突然急剧恶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进仓。具体的治疗方案,我们的几位主治医生正在做讨论,很快就能出结果。”
裴月半走到窗外,看着里面被插满插管的小阳。
苏崇礼正在里面陪着他说话,他瘦得已经不成人形,所有的骨头全部凸显着,就在她的眼前不断地呕吐和吐血,针孔附近的皮肤溃烂般地溢着血,连笑的力气都很难使出来。
苏崇礼耐心地帮他换着衣服、擦着嘴角,眼神没有一刻离开过他的脸。
“只要顺利移植了造血干细胞,就会好起来吧?”裴月半轻声地问护士。
“理论上是这样,你不用太担……哎!”
护士保守地安慰着她,但刚开始说,就被冲过来的挺着啤酒肚的摄影大哥撞了个趔趄。
“抱歉抱歉!”摄影大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鼻尖额头全跑出了汗。
他焦急地小声和项目组的人说:“我刚和骨髓库联系了,他们找到了那个配型成功的董先生,但是他现在和全家正在澳大利亚旅游,碰上了当地严重的雷暴雨,全州停电,港口和飞机全部都停了。他们被困住,短时间赶不回来!”
苏崇礼注意到外面的动静,和小阳又说了几句话,然后也走了出来。
听到摄影大哥的话,他立刻拿出手机,打开网页做搜索。
裴月半走到他身边,正好看到澳大利亚今天的新闻报道。
新闻配图里,整座天空被沉重的黑墨压住,赤红色雷电肆虐,连根翻滚在空中的大树和被狂风席卷而起的屋顶,画面犹如世界末日。
“该国气象局说,南澳当天遭遇近年来最强的一股暴风雨袭击……火车和电车停驶,港口也停运。……整个西岸在12小时内遭遇了2.1岸多次的闪电袭击,在电力输送的过程中又发生了电压崩溃……”
所有人都明白,交通瘫痪、恢复电供的时间不明,连本地居民的生存都出现了危机,这种恶劣到可怕的天气,外地游客想要回国,完全不可能。
这明明是小阳活下来唯一的希望,可人的所有算计,却永远无法和天灾抗争。
为什么……
给了希望,却要这样夺走?
没多久,医生们开完了讨论会议。
“他不能再等了。”
老主任快步走过来直接开口:“我们得出的意见是今明就做进仓准备,预处理化疗时间需要6天,现在就要通知捐献者配合时间注射动员剂。”
说完后发现周围气氛不对,他皱眉问:“有什么问题吗?”
骨髓库的回信也到达了医院,护士小跑着过去说了几句,医生们的议论声顿时悄悄地响起来。
“那捐献者回国的时间范围呢?
“未知?”
“患者再等下去就危险了……”
“其他方案?……”
“不行……”
所有人都在无奈地摇头,绝望地气氛越发浓重。
姜锦绣犹豫着靠近苏崇礼:“我知道苏家有一支私人的航空队……”
“这种天气,人机俱毁的几率太大,我不能拿其他人的命去赌。”
苏崇礼突兀地打断她,说完猛地站起来朝阳台走,眼神的颜色深得骇人。
裴月半闭了下眼睛,跟了过去。
她看到了。
他早就想到了这条途径,他甚至已经开始查航空队队员的资料。但当他看到其中一位资深机长和女儿脸贴脸灿烂笑着的合照时,他还是僵着手指、费尽全力合上了电脑。
他亲手斩断了一条能救小阳的道路。
如果小阳最后没能……
她不敢想他会怎么样。
阳台上,苏崇礼靠着墙坐在地上,正在看着天空发呆。
裴月半站到他身边,安安静静。
听到声音,他慢慢仰头看向她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裴月半的脚都快没了知觉,苏崇礼突然站起来,很用力地把她抱进怀里,力气大到勒得她后背发疼。
但是裴月半什么都没有说。
也就几秒钟,苏崇礼松开她,拿出手机大步走了出去。
这一天,从早到晚,从晚再到天明,苏崇礼滴水未进,没有一刻的休息,一直在打电话。
裴月半也在尽力做着努力。但阻碍他们的,并不是靠钱或靠就能够解决的问题。
以澳大利亚如今的天气,国际交通无论如何都无法恢复。
她没有任何办法。
在他们奔走的这段时间,由于小阳的感染加重,医生们最终还是决定了保护进仓。
进仓以后,家属每天只有半小时的探望时间,其余时间只有医生和护士能在他身边,24小时的不断输液,身体插上各种插管,随时都在和死亡擦肩。
整整三天,灰暗到透不过气的三天,裴月半不断在房间外听到小阳恶化的病情。
出现肺部感染。
呼吸困难的次数不断增加。
连续发生昏迷。
加药后尿血呕吐和发烧的症状再次加重。
基本检查包括体温、血压、血常规和尿检全部不合格。
疼痛导致无法动弹、肌肉僵硬。
食道粘膜溃疡充血,一口水要咽半天,疼得身体颤抖,已经在考虑是否插鼻饲管……
肾衰竭……
心衰竭*……
每天一封甚至几封的病危通知书,随时准备好的抢救针剂,有好几次,几乎已经救不过来了,但小阳都靠着他自己挺了过去。
这三天,苏崇礼只在最初进去过一次。
当时,裴月半也陪在他身边。
他只和小阳说过几句话。
他问:“你信不信我?”
“如果你信我,你就咬牙坚持三天。”
“只用三天,只要你能坚持住,我就能保证你活下来。”
小阳举起已经被针扎烂了的手,郑重地,和他拉了勾。
谁也不知道苏崇礼私下里做了什么,裴月半得到消息的时候,董先生已经在澳大利亚本地的医院开始进行动员剂的注射,并且已经确定会乘五天后航空系统恢复后的第一个航班来到医院准备进行抽血。
那天,是2017年的1月20日,也是小阳开始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前预处理的日子。
他照他所承诺的,咬着牙、顽强地挺过了最危难的三天。
2017年1月26日,捐献者董先生走下坐了14小时的飞机,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在这里结束最后一次动员剂的注射后,明天,他就会开始进行抽血。
等待的这几天,直到最后一天,苏崇礼都推掉了他所有的工作,把他所有的时间都放到了医院,几天几夜,从没合过眼。
裴月半没有劝他,她只是陪着他。
2017年1月27日,小阳进行了造血干细胞移植,很顺利。
干细胞输入后,已经快半夜了。
医生还在不断地忙碌着,外面,苏崇礼和裴月半肩并肩地靠坐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话。
突然,外面接连响起鞭炮噼里啪啦的响亮声音,小小的烟花们也相继绚烂地绽放在黑夜里,把整片天空彻底染亮。
裴月半愣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竟然已经是年三十。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烟花,然后把头靠到苏崇礼的肩头,轻轻说:“苏崇礼,要过年了。”
苏崇礼还懵懵地在走着神,听到声音,扭头看向她,好像还没听明白。
“看,烟花。”
她的梨涡扬起来。
“我们一起看。”
她把苏崇礼的手放到她的小腹上,认真的重复道:“我们三个,一起看。”
“……三个?”
“嗯,三个。”
裴月半伸出手指,指指苏崇礼。
“一。”
“二。”点点自己。
手指朝下一晃,指向小腹:“三。”
砰。
窗外,标志着零点的巨大烟花砰然绽放在夜空的最高处,也绽放在苏崇礼漂亮的眼睛里。
“新年快乐啊苏崇礼。”
裴月半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
“你要当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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