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甲子年，冬，阿月二十九。

　　裁缝店二楼的窗户，透进来暖暖的阳光，屋里的炉火烧的正旺，人心里也暖洋洋的。窗外太阳光照，亮的晃人眼，但丝毫不温暖，凛冽的风呼呼的刮着。

　　大白天的，屋内却不能仅仅靠着小窗透进来的阳光照明，裁缝自然是要有更高要求的，一盏电灯，两盏油灯，静静的燃烧着。

　　王也手中拿着一把光亮的剪子，不是裁布料的那种裁缝剪，而是剃头专用的剪子。

　　周大夫笑：“你这工具还挺齐全。”

　　王也笑，没说什么，只是心里想着，不齐全又能怎样呢，一个人过，自然要什么都备着。

　　手起刀落，周大夫的头发便飘在地上。周大夫还有些不安的问道：“用不用拿什么东西兜着点，可别污染了你这地方。”

　　小小的阁楼，面积不大，东西也多，且杂，但收拾的却格外的整洁。

　　王也摇摇头：“没关系的，你好好坐着就成，我怕误伤你。”

　　“哎，好嘞。”周大夫也不较真。

　　周大夫过了年就四十岁了，四十岁的人，却没有白头发，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焗了油。但是又一想，周大夫又不像是那么讲究的人。

　　而且这头发黑的自然，不是具焗油后那种死板扎眼的黑。

　　记忆里，不知道谁说过，头发好的人，肾气足。周大夫整日花天酒地的，还能保持一头天然黑发，可谓是天赋秉异了。

　　他的头发又生的细软，却难得蓬松，不像他骨子里犟拗的性格。

　　真的看得出是新年了，记得上次看见周大夫，还是穿着有些脏旧的袍子，头发也是有些泛油。今日的头发清清爽爽的，应该是真的想新的一年改头换面了。

　　头发梳下来，原本能盖住眼帘，王也把它修剪到眉上，觉得周大夫留那种寸头，应该也不怎么样，还是有点长度的好。

　　后颈处自然是要处理的干干净净的，短短的头发有层次的挺立着。还别说，不管长发短发，都是要修整的齐齐整整的，才显得精神，就算是寸头，毛毛躁躁的，也让人看了心里膈应。

　　王也细细修剪了一番，最后用一块软布扫了扫周大夫脖子周围和围布上的碎发，说道：“等一下。”

　　周大夫闭着眼睛，没应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王也下楼去后院儿拿了个小搪瓷盆，打了点缸里在室外冻的结了一层薄冰的冷水，然后端上楼去。

　　炉子上壶里的水已经冒着咕噜咕噜的泡，王也倒了一点在盆子里，试了试水温，然后从架子上拿下一个木盒子，掀开盖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里面放着几个瓶瓶罐罐，还有油纸包着的肥皂。

　　温水、肥皂、剃刀、毛巾，还有一团碎布团成的布布团，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依次排开。

　　周大夫似乎是等的有点久了，闭着的眼睛动了动，睫毛扑闪了一下。

　　王也竟然也察觉到了，笑着说道：“马上就好。”

　　那碎布团浸在水里，然后用肥皂在上面搓了几下，细密白皙的泡沫就打出来，王也把泡沫摸到周大夫脸上，周大夫皱了皱眉头：“啥东西？”

　　王也笑：“肥皂泡儿。”

　　“噢……是，记得前些年，我还会专门去理发店里让他们给我修脸，好像用的是这些东西。”

　　前些年……周大夫活的可是够糙的，刚才给他抹肥皂泡的时候，王也注意到他脸上有些细小、几乎看不见的小疤痕，想来是自己在家胡乱刮胡子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

　　看来男人到了一定年纪，还真得找个女人来持家。

　　“好了，先别说话，我怕误伤了你。”王也说道。

　　周先生也就住了嘴。

　　有了肥皂泡的润滑，剃刀流利的滑过，带走细密的泡沫和青色的胡茬，一点都没有阻碍，也没有划伤。

　　或许是因为整天坐在医馆里，活动也只是在晚上的原因，周大夫的皮肤在男人里算是白净的，这么一收拾，看起来哪里有四十岁，王也甚至觉得周先生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

　　但是略微有些松弛的皮肤还是显得老成一些。

　　王也拿来一面镜子，放到周大夫面前。

　　阳光在镜子上折射，周大夫觉得刺眼，睁了睁眼睛，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里不是没有惊讶的，然后笑：“这……这还是我吗？”

　　“怎么不是？”

　　“老弟你真是不仅做衣服的手艺好，这修面的手艺，当真是妙手回春啊。”

　　王也取下周大夫脖子上的围布，在空气中狠狠地抖了两下，细碎的毛发就全抖到地上。

　　然后拿来扫帚一扫。

　　刚才周大夫理发之前把外套脱了去，王也又从衣架上取下那件藏蓝色的西装，拿给周先生：“来，试试。”

　　周先生笑着接过来，一穿，果然，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新衣裳配新面貌。

　　周先生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时候的自己，还不像如今这样浪荡，意气风发，甚至有些骄傲。

　　作为一个医生的骄傲，在大医院里上班，每天被病人点头哈腰的对待着，连达官贵人也要敬自己三分。后来……后来怎么就变成后来那副落魄样子了呢？

　　周大夫有些欣喜，又有些惆怅。

　　王也笑：“周先生穿这一身，不适合上街采购了，还是我去吧，院子里还屯着一些瓜果蔬菜，就劳烦周兄挑选些喜欢吃的，回来我料理。”

　　“嗨，这有什么的，还是我去吧，我知道哪间铺子的酒最好喝。”

　　“那你去买酒，我去割肉，如何？”

　　“好！”周大夫痛快的应声道。

　　王也拿了一件大衣递给周大夫：“我与周兄有缘，这衣服，是我送给周兄的，周兄穿的好，出去就是我的广告了。”

　　周大夫受宠若惊，有些结巴的说道：“这……这怎么好意思的，多少钱，我给你，你做生意不容易，老哥哥我还是有些钱的。”

　　王也笑：“周兄若是不收，便是看不起我了。”

　　“嗨……你看你。”周大夫有些无奈，但是眼神里全是温情，打量着手中的大衣。

　　这柔软的触感，周大夫不懂行，否则应该知道是价值不菲的羊绒质地的。

　　其实王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送周大夫这么贵重的东西。

　　大概是日行一善。新年，新气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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