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地铁三号线人流量极大。

　　要想在人山人海里找出一个人，不是易事。

　　程依回到餐桌。

　　“上个厕所，去那么久啊？”杨骁无意地说着。

　　程依抬眼看着他，有些吃惊。

　　“我开玩笑的！”杨骁低着头，略挑起眼皮，说：“你……该不是真的背着我，在给什么人打电话吧？”

　　他真的是开玩笑的样子。

　　可……

　　他平时并不喜欢开这样的玩笑。

　　有些反常了。

　　“一会儿……”杨骁说：“陪我去买新的眼镜？”

　　程依点头。

　　“下午是田敏的追悼会，你说我去还是不去？”杨骁说：“我这样，不去也可以的。”

　　只怕田敏的父母看到他，会更伤心吧。

　　“你想去吗？”程依问。

　　这样的事情，平时他都不用跟人商量的。

　　恰好手机收到了肥仔的回复。

　　程依假装在聊天，把消息点开，看到了肥仔发过来的截图。

　　在地铁三号线，没能找到婉姨的身影。

　　在小区门口的监控发现了她。

　　婉姨的身后，始终跟着两个人。

　　两个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看似和颜悦色的人。

　　这感觉，像极了被什么人押解回家。

　　果然！

　　事情没那么简单。

　　程依手里的筷子，快要被她给折断了。

　　“你在听么？”杨骁轻声问。

　　程依把手机翻过来，抬起头说：“我觉得你还是去吧，毕竟大家同事一场，追悼会还是该去。”

　　“那我就不能陪你回去了，一会儿我直接打车去殡仪馆。”杨骁有些遗憾。

　　程依要的就是这个。

　　千万别跟我回去。

　　“那你呢？”杨骁问。

　　“明天就是董事会了，我有工作没做完，要去公司一趟。”程依说。

　　她温和地笑着。

　　既然杨骁不想让她担心，对她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她也就顺着他的意思。

　　“晚上不会加班吧？”杨骁问。

　　“也许吧，还说不准。”程依说。

　　答应慕思凡的8小时，只怕是不能完成了。

　　把杨骁送上了出租车，程依目送着出租车远去，脸上的神情瞬间变了。

　　温柔的笑意消失了，眼神变得无比犀利。

　　她并不知道，坐在出租车里的杨骁，也是一样。

　　两人分别之后，都变成了不一样的人。

　　杨骁拨通电话：

　　“乔，方便说话吗？”

　　“等等……”乔安娜从床上下来，披上丝质的睡袍，从睡眼朦胧的状态里警醒，迅速恢复了精神。

　　她看着床上的林钺明，轻手轻脚地往浴室去。

　　打开了浴室的花洒，这才把手机放到耳边：“现在可以说了。”

　　听到浴室的动静。

　　杨骁皱起眉头：“在工作？”

　　“不是。”乔安娜说：“私人派对。”

　　“我妈妈被人挟持了，你赶紧到我家，确认她的安全。”杨骁说：“我被人盯着了，走不开，如果确认安全，安静待命，无论发生什么，别惊动对方。”

　　“明白了。”乔安娜还是有些吃惊，多问了一句：“老师，对方是什么人？”

　　下令竟然是不要惊动对方么？

　　这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杨骁说：“别多问。”

　　他把电话挂了，拨通了另外的电话。

　　“师哥……”杨骁揉了揉眼睛，有些无奈地说，“有件事麻烦你。”

　　电话那边传来爽朗的笑声：“行啊，慕氏集团太子爷，有什么吩咐？”

　　“师哥，别取笑我。”

　　对于慕氏集团太子爷这样的称号，杨骁听着并不开心。

　　“行了，我不逗你了，当年国际救援队的时候，要是没你，我早死在非洲了。”电话那边的人也严肃起来，说：“说吧，什么事？”

　　“一会儿，或许会有人在我的鉴定结果上动手脚，你记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杨骁说。

　　他故意把车窗打开，依靠在窗边，说话的时候，司机听不到。

　　“为什么？”对方似乎很惊讶，不解地问。

　　做手脚，结果就不可能是真实的了。

　　难道你也不在意么？

　　杨骁说：“师哥，你答应我就是帮了我天大的忙。”

　　“好吧，但是事后，你要跟我说清楚啊……”

　　“嗯，以后有时间请你喝酒。”

　　挂上手机，杨骁的脸色才好看些。

　　冷风吹着他的脸，他眯起眼睛。

　　没有眼镜，还真有些不习惯了，有种暴露的错觉。

　　他拿出新买的眼镜戴上，眼神柔和，把车窗关上。

　　其实不打这个电话，结果也不可能是真的。

　　只是为了不必要的麻烦。

　　杨骁盯着手机里的两条短信，看了许久，回复道：我按你说的做了，希望你保证我母亲的安全。

　　“小伙子，殡仪馆到了。”

　　出租车司机提醒道。

　　他看杨骁腿脚不方便，多照顾了些。

　　杨骁把头探出窗外，看着殡仪馆的大门，默默地将短信删除，他喃喃自语：“我妈要是有什么闪失，下一个出现在这里的，就是你……们……”

　　实习生提前收到了消息，早就在门上等了。

　　看到杨骁来了，还是有些吃惊，赶紧走到车边，把他扶下来。

　　料到了下午要来参加追悼会，早上出门的时候，就穿上了正装，虽然坐在轮椅上，还是英挺得很。

　　“杨主任，您其实……”

　　“没关系，我来送田敏最后一程。”杨骁温和地笑着。

　　任何人看了，也不舍得对他说一句狠话。

　　因为田敏牵扯到了115的案件，追悼会很简易。

　　医院的领导也没来，就只有几个相熟的同事。

　　杨骁进入灵堂的时候，田敏的小妹冲了过来，冲着他的轮椅踢了一脚。

　　“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十多岁的小姑娘，涕泪交加，对着杨骁用沙哑的嗓子喊：“我姐姐最爱的人就是你，也是你害死的她！你走，我姐姐不想见到你！”

　　杨骁紧抿着双唇，一语不发。

　　倒是田敏的父母拉住了自己的小女儿。

　　田敏的爸爸是个粗人，是铁道上的工人。

　　他眼眶熬得通红，反手给了小女儿一巴掌。

　　“田恬，别闹了！”他吼道：“还嫌我们田家的脸丢得不够多？”

　　田恬身材虽然娇小，脸庞稚嫩，也已经十八岁了。

　　在众人面前，被父亲打骂，她负气跑了出去。

　　田父叹了一声，他抖了抖衣服，身上的西服不是什么好料子，那褶皱怎么样也抚不平。

　　他郑重地看着杨骁，低头说：“杨主任，实在不好意思……”

　　“别那么说。”杨骁愣愣地看着这个老实人，“我来送田敏了。”

　　田父却低下了头，感激地握着杨骁的手，说：“杨主任，我衷心地谢谢你。”

　　这话，让在场的人都是一怔。

　　杨骁也有些惊讶。

　　唯独田母，嚎啕大哭。

　　那哭声，悲过大雁的哀鸣。

　　“别说了行吗！”她喊道。

　　田父没理她，依旧是郑重地对杨骁说：“谢谢你，因为你，敏敏才没做出更出格的事，我们田家出了这样的女儿，是家门不幸，她以前被人那样欺负过……我一点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田父很难过，但却像是在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一般。

　　“她一句也没跟我们说过，她从小成绩不好，我们都以为她不能从卫校毕业，没想到，她竟然毕业了，还分配到了一个好医院，如果知道这些都是那样换来的，我不会让她活到今天！死了好啊……是我教女无方，是我的错啊，我造的孽……”

　　一个粗人，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那点可怜的尊严，在杨骁面前，尽量表现着风度，他那不安的手上，布满了老茧，那是长年修铁路造成的。

　　“杨主任，对不起，把你害成这样，我代田敏，向你，还有你的女朋友道歉，请你们原谅她……哎，至于那一家老小……我后半辈子积德行善，希望他们地下能安息……”

　　田父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鞠躬的时候，杨骁看到了他头顶的白头发，还有一小块的斑秃，那是压力过大引起的。

　　“田叔，你别这样。”

　　杨骁伸手去扶他，在触碰到他手里坚硬的死皮时，不自觉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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