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文烨只在医院里住了两天，便坚持回家去。

　　也是，医院里那股永远消散不掉的消毒水味道，谁也受不了。

　　他还亲自去酒店把宋初蕊的行李拿回了家。宋初蕊眼看着他似乎还和前台说了些什么，前台远远地瞟了她两眼，宋初蕊简直要怀疑郑文烨是在交待人家，以后看到这个女人，绝不许她入住！

　　他脚上还打着石膏呢，走路一瘸一拐的，但看上去还是好看！

　　下午从徐招弟那儿传来消息，和美家园的退房潮似乎越演越烈，网上也有大波水军在连续不断地攻击郑氏，而郑志文的始终不露面，被批因为心虚，因此无颜面对公众。华美公司已经向郑氏提出解约，并要求郑氏支付不菲赔偿金。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徐招弟将椅子滑到宋初蕊身旁，“你上次跟我表示说你和郑公子破镜重圆，我想啊，朱大小姐是在警告你家郑公子呢，在逼他就范。”她一副资深娱评人的模样，曲起手指轻轻叩击桌面，“看来她已经尝试过用感情，但没能打动郑公子，不得不出此下策。”

　　宋初蕊心里的担忧更甚，抽个空给郑文烨打了个电话。

　　电视那端的郑文烨，似乎对外界的情形一无所知，呆在家里乐滋滋地在网上看韩国综艺节目。

　　“想我了？那就早点回来！”

　　宋初蕊犹豫好一会才道，“我觉得这时候应该让郑叔叔出面。”

　　郑文烨轻笑一下，“我们也联系不上他。”

　　“到底什么事？”

　　郑文烨良久才轻声道，“那件事，可能是真的。”

　　宋初蕊被惊住。

　　“那个女人，以及我的兄弟，都是非常有可能的真实存在。”郑文烨有些自嘲，“你还不了解郑志文吗？他现在想着的，就是怎么找到这一对母子，弥补这二十几年来对他们的亏欠，郑志文的人生，绝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有负于人。”

　　宋初蕊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这样？如果有这样的一个女人，郑叔叔怎么可能一无所知？这不是太荒谬了吗？”

　　“听说当时郑志文同志身受重伤，手术后病情有反复，一直由此卫生员贴身照顾，似乎是某次执行任务中，旧疾复发，高烧不断……”郑文烨不愿意再说下去。

　　宋初蕊哦了一声。

　　不用再说，她也明白了。

　　因此，郑志文得知内情，这才更为内疚吧。一个年轻女孩，因为他的缘故，一生悄然改变。在他全不知情的漫长的岁月中，一个人生下他的孩子，一个人养大他的孩子，只要细想想她有可能遭遇到的困难险阻，他的良心就会一次次地备受重击吧。

　　“可是，李姨姨会怎么想……”宋初蕊喃喃道。

　　“他想当然地认为她会理解他。”郑文烨笑了笑，“这谈话真不愉快，晚上我要吃好吃的。”他撒起娇来。

　　宋初蕊哄他，“我今天看了道新菜谱，晚上弄给你吃。”

　　下班后她先去接波波。

　　一周的小记者培训今天结束，这么多天没见到波波，还真是想念。

　　老师很诧异，“咦，波波早走了呀。”

　　宋初蕊吃了一惊，“走了？”

　　老师点点头，“嗯，他妈妈来接的他。”

　　宋初蕊更是大惊，“他妈妈？”

　　直觉告诉她，这事有问题！这么长时间，周睫从来没有提出来过要看波波，今天怎么会突然来接波波？她想干什么？！

　　宋初蕊赶紧给郑文烨打了个电话，急得快哭了出来。

　　郑文烨脑子急转，说道，“小蕊，你知道我为什么迟迟不带你去找周睫吗？事实上是，她居无定所，我们其实根本不能确定她到底在哪儿。我不想你失望，所以一直拖着……”

　　“她到底想干什么？！”宋初蕊几乎崩溃，“波波那么小，我怕他会被吓着……”

　　“你别急，我们马上去找她！翻遍全城也要找到她！她带着个孩子，行动总不会那么方便……你等着，我打给小七，我们马上过去接你！”

　　“好……”宋初蕊哽咽着应了声。

　　这注定是一个忙乱的夜晚。郑文烨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关系，直到凌晨两点，终于有人说，某高速公路服务区看到过这样的一个女人和孩子。

　　事不宜迟，郑文烨嘱咐小七立刻启程，一行三人匆匆离开N城，上了高速。一路上，郑文烨电话不断，不停地托人，再转托人，在高速公路各个出口收费站存心留意，若有周睫模样的女人出现，立刻来报。

　　宋初蕊已经完全失去了主张，想象着波波与周睫本就不亲密，此刻被她带出城，一定吓坏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哭闹来着！

　　车子疾驶了近两小时，有人打来电话，说是在岭岩服务区看到一辆出租车，车上载着一女人和小孩，因为小孩不停哭闹，出租车司机不愿意再走，执意要退钱返回，女人不同意，和司机吵起来。

　　“一定是周睫！”宋初蕊急道。

　　小七一脚踩下油门，二十分钟后，车子抵达岭岩。远远地，宋初蕊就听到了孩子尖利的叫声，一声接一声。

　　果然是波波！

　　宋初蕊心胆俱裂，大叫一声，“波波！”慌张而急切地打开车门，直朝声音处扑去。

　　“真他妈晦气！”出租车司机正好狠狠关上车门，一溜烟驶走。围观的人群还没散去，对着波波和周睫指指点点。

　　波波声音已经沙哑，人却站得僵直，也没有哭，就是不停地尖叫。

　　周睫跌坐在一旁，哭成了泪人。

　　宋初蕊冲过去，一把将波波搂在怀里，一迭声安抚地叫道，“乖，波波乖，别怕，小姑姑来了！波波乖！”

　　房小七早已气坏，此刻便忍不住粗鲁地踹了周睫一脚，周睫不躲不避，似乎完全傻掉了。

　　“小七！”郑文烨拽了小七一把，走到宋初蕊和波波身边，将两姑侄一块搂住，低声而坚决地道，“波波别怕，小姑爹向你保证，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波波永远不会离开爸爸和小姑姑！”

　　波波似乎得到了安抚，停止了叫声。但目光仍然空洞地注视着前方，嘴唇轻轻翕动。

　　“周睫，你疯了！你这是干什么！”宋初蕊掉过头，咬牙切齿地喝道。

　　周睫漠然一笑，“我要把波波送回家！送回到他自己的父母身边！”

　　郑文烨叫过小七，“你先把波波带到车上去。让他吃颗巧克力。”

　　小七搂过波波，又恨恨抛下一句，“疯婆子！”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深秋了，天气越发寒冷起来，宋初蕊气得浑身都在发抖，“送波波去哪儿？他自己的父母身边？”

　　周睫抬起头来，神色异常平静，“小蕊，你哥弄的这样子，我命不久长，你只是姑姑，你以后会有你自己的生活，你自己的孩子，你能照顾波波到什么时候？就算是你乐意，你能保证你的丈夫他也愿意吗？事实是，你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些什么，你不知道命运会给你带来什么，你今天的保证，明天真的不一定能算数。”

　　宋初蕊满腔的怒火，突然便被周睫眼里的绝望，话里的悲凉给浇得一干二净。

　　“我好不容易才联系上他的父母，他们同意将波波接回身边。”周睫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我会给他们一笔钱，他们没有了经济上的压力，自然会对波波好……可是波波这孩子，一上车就叫，一直叫个不停……真是吵死了，真被他吵死了！”她看着宋初蕊，“你不是很想知道我的钱都去哪儿了吗？是的，我宁可给他们也不会给宋初阳！宋初阳即便治好了，也不会善待波波……我知道，他就是那么个人！他眼里只有他自己！他只爱他自己！”

　　一口气说完，周睫似乎疲惫已极，宋初蕊轻声开口道，“你刚才说什么？你命不久长？为什么？”

　　郑文烨搂住宋初蕊的肩，在她耳边极低声道，“尿毒症。”

　　宋初蕊眼前黑了一下。

　　郑文烨松开宋初蕊，上前一步，将手伸向周睫，“起来！跟我们回去吧！”

　　周睫犹豫了好一会，才伸出手握住了郑文烨。

　　返回N城的路上，嘶叫了一晚上的波波蜷缩在宋初蕊的怀里睡着了，小手还紧攥着宋初蕊的衣角。

　　周睫坐在了副驾座，从始至终注视着窗外，一言不发。

　　车子驶进城，周睫终于开口，“停车。”

　　车子嘎然停下，周睫打开车门，径直走了。

　　小七恨道，“这疯女人！”

　　宋初蕊好一会才道，“她也是个可怜人。”

　　无论如何，让人心神憔悴的一晚终于过去。小七把郑文烨与宋初蕊送回家，将车驶走。

　　郑文烨把熟睡的波波抱回了房里，宋初蕊已经在阳台打开了葡萄酒的盖子。

　　“我需要喝一杯。”她对郑文烨说道。

　　“好。”郑文烨温和应道。

　　当然不只才喝一杯，郑文烨平时并不喜欢她喝酒，但此刻却完全不予劝阻。

　　反正，她若是醉了，有他在身边。

　　今晚的宋初蕊却格外清醒，周睫的话反复在她耳边萦绕，让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命运是什么？

　　这才是所有人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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