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李烨睁开了眼睛，目光投了过来，低低叫了一声，“烨儿！”

　　郑文烨回过神来，伏到母亲身旁，握住母亲的手，这一刻，他突然惊觉，母亲的手如此瘦削，摸上去几乎全是细骨。

　　他心中微微一痛，作为儿子，他真是太不称职，在他心里，母亲一直是个强者，她不需要他的抚慰，更不需要他的扶持，相反的，她被他一直当作最强大的依靠，他如若在外受了伤害，她一定会在身后等着将他救治。

　　“妈妈……”郑文烨低声唤道，语气里诸多抱歉与愧疚。

　　李烨眼窝微微塌陷，精神萎靡，极为努力才发出声来，“烨儿，不是我……我没有……你信我……我没有……”

　　郑文烨急忙道，“我知道，妈妈，我知道。我信你。”

　　对宋初蕊的怨怼一点一点地升腾起来，她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地就信了外人的一番说道，就立刻怀疑起一直将她像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的阿姨呢？

　　难道那么多年的感情，就比不上外人的一句闲言碎语？

　　“我真的没有害他……他一次一次地，找我要钱，我是很烦，也很怕，可是……我不会害他，我怎么会害他……那天晚上，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那个护士，我有印象，因为时间太晚了，我出去的时候差点碰落她手里的体温针，她还叮嘱我，回家的路上要注意安全。”

　　窗外起了风，窗子关着，也能听到风声呜呜作响。

　　“我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第二天一早，就有消息说，加礼……没抢救过来。我很震惊。”李烨突然咳嗽起来，咳个不停。

　　郑文烨柔声道，“好了，妈妈，你先休息一会。”

　　李烨吃力地摇摇头，“后来有传说护士查房时，发现他的呼吸机被取下来，导致呼吸骤停……有人猜疑他可能中途醒来，发现自己动弹不了，挣扎着自己将呼吸机扯落……我很害怕，因为我去看他的时候，跟他说了很多话，我一直疑心，是不是因为我说的那些话，让他难过了，所以……”

　　李烨的叙述零零散散，郑文烨极为努力才拼凑出当时的情形。

　　也许是因为长期受到宋加礼的要挟，宋加礼病危时，李烨忍不住将心中的怨愤一一道出，于是引发了宋加礼内心的波动……

　　那时候郑文烨年纪尚幼，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那是一段乱糟糟的日子。

　　“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个护士移民的事，我也从来没有给过她钱！”李烨激动起来，一时间，咳得更凶了。

　　郑文烨急忙站起身，手伸至她背后轻拍，说道，“好了妈妈，好了……我会跟蕊儿说的。您别担心了。”

　　李烨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小蕊她不信我……她不相信我……”大颗大颗的泪珠自她眼里跌落，“她再也不会相信我了。”

　　突然间，门被大力推开，郑志文焦灼的声音传来，“小烨！”人影迅速冲到病床前，声音微颤，“你怎么了？”

　　不等李烨回答，又转向郑文烨，语气多了几分身为父亲的严厉，“你是怎么搞的？你妈这是怎么了？你妈有事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郑文烨看到郑志文，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顿时淡淡地回了一句，“这不是担心你忙嘛，害怕你顾不过来。”

　　郑志文没想到儿子一上来就拿话来堵自己，简直怒不可遏，碍于李烨躺在病床上，却是不便发作。

　　他这两天才做通韩巧芸的工作，韩巧芸答应在他的陪同下前往国外治疗，今天刚刚订下机票，将于一周后启程，没想到今天接到王妈的电话，说李烨住院了，一着急，也没问原因，就直接跑到了医院。

　　李烨显然并不愿意看到他，垂了眼帘，对郑文烨道，“烨儿，我想睡一会。”

　　郑文烨道，“好。”

　　李烨瞌上眼帘，再不说话，似乎真的睡了过去。

　　郑文烨给李烨掖了掖被子，看也不看郑志文，顾自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发觉郑志文并未跟出来，没忍住，站在门边，回头看了一下。

　　受到冷落与忽视的郑志文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李烨的床边，手伸了出来，似乎想摸摸李烨的额头，手至半空，又犹豫地收了回来。

　　郑文烨走到长廊尽头的阳台，取出烟，突然出，一只火机啪地燃起，递到了他面前。

　　郑文烨一侧头，看到了韩正良。

　　郑文烨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却没拒绝他的好意，就着火机将烟燃上。

　　“阿姨怎么了？”韩正良问道，“我刚到医院，就听说了。”

　　“没什么大碍。”郑文烨含糊地道。

　　韩正良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很抱歉。”

　　郑文烨淡淡失笑一下，“关你什么事。”

　　韩正良似乎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几番斟酌，最后只轻轻叹息一声。

　　夜幕低沉，风声瑟瑟，眼看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两个血缘至亲，却又陌生无比，各站一角，各怀心事，烟雾在夜色里静静飘散，远处隐隐传来孩子的啼哭声，以及病人咳嗽声，受伤后的嘶声。

　　“我有时候会到这里来吸支烟。站在这样的天穹下，身边是一群生死未卜的患者，我总觉得自己仍然是幸运的那一个。”韩正良吐口烟圈，缓缓道，“然后那些委屈、怨怼，瞬间里都算不得什么了。”

　　郑文烨动了一下嘴角，“你安慰人的本事也太拙劣了。”

　　韩正良一笑，“我没有在安慰你。你处处胜过我，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安慰的？”

　　郑文烨一怔，看向韩正良，韩正良扬扬眉，“如果我们俩人之中有一个人需要安慰，难道不应该是我吗？”

　　正说着，韩正良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一眼手机，神情有些无奈，接听电话，“哎，如玉。”

　　听到这个称呼，郑文烨又是一怔，丢个眼神过去，表示询问，是康……如玉？

　　韩正良点点头，回个眼神过来，意思是，现在你能体会我的感受了吗？

　　郑文烨有点好笑，突然想起来，似乎宋初蕊是有提过，好像康如玉在追求韩正良，但她的意思呢，其实只想跟韩正良生个孩子，至于结婚什么的，她根本就没想过！

　　记得当时宋初蕊还啧啧几声，表示了对康如玉的大钦佩。

　　一想起宋初蕊，心口突然一阵钝痛，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呢？

　　有没有胡思乱想？还是呆在易昊身边？

　　这么想着，心口的那点痛似乎更明晰起来。

　　“你说什么？”眼前的韩正良突然站直了身子，神情凝重起来，“行，你们马上过来，我在这儿等你们。”

　　看他表情不对劲，郑文烨随口问道，“怎么了？”

　　韩正良看着他，低声说道，“那个小贝……”

　　因为宋初蕊与小贝的关系，郑文烨对这个名字也很是敏感，听到韩正良提起，不由自主便站直身子，问道，“她怎么了？”

　　韩正良蹙紧眉头，似乎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她好像怀孕了。”

　　“啊？”郑文烨也惊呆了。

　　韩正良扶着额头，“是我大意了……当时只检查了她的外伤，以为她以后能怀孕的机率相当低，却没想到她有可能已经怀孕……”

　　“那你赶紧给蕊儿打个电话。”郑文烨道。

　　韩正良道，“康如玉那边应该已经跟她说了……”奇怪起来，“为什么不是你打，而是我打？”

　　这个人明明很是忌讳自己与宋初蕊多加联系，此刻怎么突然那么大方起来……

　　韩正良盯着郑文烨，“吵架了？”

　　郑文烨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有点误会。”想想这个误会可不小，说不定就此断送了他与宋初蕊之间的所有，顿时无限烦恼起来，纠正道，“不，是很大的误会。”

　　韩正良眨眨眼睛，“难怪阿姨入院，没看到她……”

　　郑文烨情绪低落起来，“她来过了，又走了。”

　　韩正良道，“为什么？”

　　面对这个陌生的兄长，郑文烨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她误会我妈妈害死她父亲。”

　　韩正良大吃一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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