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琳边喝酒,边缓缓开口道:“今天馆里火化了一位老妇人,浑身都是伤疤,是她的混账老公烫的。”
冯丽艳陷入了回忆,说道:“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自从我工作过度,差点猝死之后,一夜之间从精英变成败犬。只能从上海回到江城,休养身体的同时,偶尔会出门走走。
我家在大马路边上,又吵灰尘又大,不过离我家后面不远处,是一幢幢排屋,很是清净,我喜欢去那边散步。我去过那很多次,也很好奇住排屋的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是不是比常人更加幸福?
有一天,我边散步边捶打自己的身体。自从身体垮了之后,身体的气血就败坏了很多,身体气血不足,有些血脉就堵住了,堵住的地方就会发麻,我养成了拍打身体的习惯。
这时一个五六十岁的老阿姨拉住了我,很认真的问道:“姑娘,这样拍打有好处吗?我看公园好多老头老太也这么拍。”于是,我和老阿姨拉起了家常,说些拉筋拍打的好处,都是微信公众号里头的。
以前我很看不起这些养生专家,没想到后来竟发现,有些养生专家很不错,能解决一些中老年人面临的实际问题。
和老阿姨拉家常,是因为我想知道,住在排屋里的人是不是特别幸福。
可是我却听到了一个非常不幸的家族故事。我们两人就站在菜地边的枯树旁,一个讲一个听,似乎在完成某项神圣的传递。
老阿姨是家中长女,从小就过得苦,小小年纪就要下地干活,还要带大弟弟妹妹。她的父亲又酗酒又打老婆,是个烂人,兄弟姐妹都遭过父亲的毒打。好在老阿姨打小就很能干,可就是因为太能干了,老阿姨的父亲不想让她太早嫁人。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到时候就替别家干活了。他父亲可不想白养了她那么多年,直到老阿姨给家里盖完新房,父亲才放她去嫁人。
在乡下,年纪大的女人不好嫁,老阿姨被耽误了几年,只能嫁个一般般的男人,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就是搭伙过日子罢了。
可是婚后老阿姨发现,这个男人居然和父亲一个德行,喝酒打老婆,还特别懒,家里的活全等着自己干。我问老阿姨为什么不离婚?老阿姨说道:“生活么不就是这样,你看我出嫁了,原以为能逃离那个家了,到最后还不是一样?这就是生活。”
老阿姨又说到她的那些弟弟妹妹,怨他们太没良心,完全不记得自己对他们的好,只会上门借钱。老阿姨还是那么能干,她来到了城里打工,挣的钱比那些弟弟妹妹都多。
有一回,老阿姨的母亲实在受不了毒打,就跑来找老阿姨。可惜老阿姨自身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怎么可能收留老母亲?老阿姨要上班,洗衣做饭,还要带孩子,那些弟弟妹妹也在老父亲的发动下来劝母亲回家。
母亲回家了,不久后在山上砍柴的时候,从高山上跌下来了,摔成了残废。去医院要花费一大笔钱,没人愿意出钱,母亲就被抬回了家,自此之后天天躺在床上,老阿姨有空就回去看看母亲。
我心想,从山上摔下来是意外,还是老母亲不想活了,选择自杀,这都很难说。老阿姨又说到自己不争气的子女,老是惦记自己辛辛苦苦几十年攒下来的血汗钱。
就像老阿姨身边养了好多吸血鬼一样,专门吸她的血。父亲是这样,弟弟妹妹是这样,丈夫是这样,没想到子女还是这样。
老阿姨总结道:“这吸血鬼的种啊,是会遗传的,你看到这样的人,千万要绕道走,他们一吸上你的血啊,就不会再放你走了,要吸干你的血为止!还有千万不要太能干,人太能干了啊,就什么活都要你干,就算你能干也要把这份能干藏起来,轻易别让人知道。”
我觉得老阿姨一辈子的人生经验,还是有些道理的。我以前工作的单位就是这样,有些人只会溜须拍马,把工作都推到别人身上,再把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那些能干的人,反而是被压榨的最惨的。
能做领导的都是最懂得压榨的,还得会做思想工作,让员工去做自己本不想做的工作。我就是这么被做着思想工作,胡萝卜加大棒,连着上了四十几天的班,最后差点猝死。
虽然侥幸留下一条命,但是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也许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跟四五十岁的人差不多。老阿姨又说到自己曾经摔断肋骨的经历,医院让她住院,但是她不相信医院,觉得医院就是骗钱的。
她谁都不信,只信自己,于是她配了点田七粉就回家了。她早就和丈夫分房睡了,半夜要起来上厕所,她也是靠自己撑着起身,不靠任何人。
老阿姨详细地描述了自己如何忍着骨头断裂的剧痛起身,扒着墙一步一步走到卫生间去上厕所,上完一趟厕所,又是如何满头大汗地回来。
我问道她为什么不买个痰盂放在房间呢,老阿姨回想了会,说自己没想到。
我仔细想了想,自己在上海上班的时候也是这样,租的房子保暖不好,一到冬天四处漏风,特别冷,自己怎么也没想到买个炭盆烧着呢?光在那受冻。
后来我想了想,自己一路也是这么苦过来的,已经忍受惯了,根本想不到去买个炭盆。大概老阿姨也是一路吃苦吃惯了,到最后已经麻木,不觉得痛了。
我总结道:“看来你这辈子不结婚会更好啊,一个人挣的钱足够花销了,嫁了人不但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还受了很多苦。”
老阿姨却说道:“女人嘛,总归是要嫁人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对了,姑娘,你结婚没有?还是要早点结婚,结婚晚了,好男人都被挑走了。”
老阿姨又说道:“你说的倒也对,我家那死鬼自己懒得要死,却好享受。抽烟一定要抽中华的,喝酒还要喝好酒,老是问我拿钱,不给他钱又要打我。”
我没再劝老阿姨离婚,只是问道:“那你现在退休了,能享享清福了,也算安享晚年了吧?”
老阿姨学着我的样子,捶了捶自己的腰腿,说道:“人老了,这疼那疼,有的时候,我都想把这胳膊腿给锯了。都是年轻时洗碗洗太多,经常碰凉水,得了风湿。可一天天在家又憋的慌,我们打零工的,又没退休工资,全靠以前攒下的那一点钱养老。就那些钱,我那些兄弟姐妹,老公儿女都还惦记着呢。反正在家也没事,我就去那些饭店洗碗,现在时代好了,政策好,洗碗一个月也能挣到一千多块钱呢,以前哪有这好事?”
我觉得老阿姨的心态还是很平和的,容易知足。只是她这辈子不该结婚,要是不结婚的话,她该活的有多潇洒。
都说养儿防老,可是老阿姨的那些子女,不但不能给她养老,还惦记她辛辛苦苦的赚的钱,老阿姨五六十岁还要天天去洗碗,所以养孩子到底有什么用,到最后还不是靠自己?
老阿姨见我要走了,邀请我去她家里喝口茶,她指了指那幢排屋,说道:“你看我家就是那栋,是我手里亲自建起来的。我呀,就是天生劳碌命,没有享福的命。”
江城的人素来热情,喜欢拉客人去家里喝茶,还会摆上各色茶果。可是我在上海待久了,对人的防备之心太重。
微博刚曝光一个小女孩好心扶孕妇回家,却被孕妇夫妻俩合谋残忍杀害的新闻,所以我婉拒了。
我表示自己有事要走了,老阿姨眼眶都湿了,拉住我哀求道:“姑娘,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的时间宝贵。只是平常连个听我说话的人都没有,只知道伸手问我要钱,你能听我讲完最后一件事吗?”我说道:“你讲吧。”
老阿姨用自己干枯的手掌抹了把泪,说道:“有一次我回娘家,我妈失禁了,要我给她换套衣裳。我脱下她的衣服才看到,里面都是一道道烫伤的疤,新的旧的都有。是拿烧红的烧火钳烫的,那些香烟烫的疤都不算什么了。我回去看她,她老是喊疼,没想到我爸是畜生,他不是人啊。”
我觉得气氛有些沉重,不太想听这样的故事,安慰老阿姨道:“也许你看错了,不是铁钳,是你妈从山上滚下来的时候,留下的伤疤。”
老阿姨坚持说道:“我不会看错的,那就是铁钳的印子,我在家烧火烧了那么多年,不会看错的。”我问老阿姨,那你们兄弟姐妹那么多人,知道了这件事,怎么没有把母亲接回家亲自照料?
老阿姨摇了摇头,说道:“我们都是要上班的,哪里能天天守着一个瘫痪在床的老母亲呢?”
冯丽艳的故事讲完了,以琳看着天边的一轮明月,叹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原以为结婚有了依靠,可是却断送了性命。你知道吗?以前我外公活着的时候,也经常喝醉酒打我外婆。家里的人也都知道,可是却没人采取任何措施。外公虽然打外婆,却不打子女,你说人性为什么这么幽微难测呢?”
冯丽艳问道:“你说的那个老妇是怎么死的?”以琳摇了摇头:“家人没一个管她的,谁知道她怎么死的呢?你说的那个住排屋的老阿姨长什么样?是不是扎着长长的大辫子?”
冯丽艳点了点头:“那这就是她家的事了,希望江城不要有第二户这样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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