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皆是未曾开拓的黑泥土,宽大的枝丫横七竖八。
许青黛费力撑着拄拐走着。
纵使再小心翼翼,也比不上一时的滑溜。
脚步猛一趔趄,跌倒前,细腕多出两双手。
“没事吧?”
“有没有扭伤?”
异口同声的关心落入她的耳廓,心顿时涌起一股暖流。
余光一瞥,某人的匡威已然黑不溜秋。
拉下被树枝勾起的衣角,眼骨碌乱转:“活该。”
某人促狭一笑,为她剥掉衣角沾染的细穗:“嗯,是我活该。”
楼兰识相退开,瞥见那人拖拽横亘在路中央的树枝。
“距离山顶还有多久?”
合情合理的提问。
那人费力拽开一茬,猛喘了好几口气:“还差得远呢。”
“没有预估时间?”
冷谦大步走来,气场浑然天成。
“两三个小时。”
“两个?还是三个?”
那人踹了粗重的树枝一脚,侧头,冷淡道:“两个半。”
“好,那我现在开始计时。”
许青黛满眸不解,楼兰也扫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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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上,空气一片潮湿,到处都是混泥土的气息。
空旷之余,莫名带着一股渗人。
“还有一个小时,似乎距离山顶,还有一长段距离。”
那人耐心随着消耗的体力骤减:“再废话,今天让你们成为野兽的大餐。”
恶魔终于要露出爪牙。
冷谦冷嗤一笑,不着痕迹将两个女人挡在身后,斜睨他一眼:“扔下我们独自跑掉?抑或把我们引进野兽的洞穴?再或者……”
有些话不用多说,自然明了。
那人首次抬头,转身,双目猩红:“你闭嘴!”
“啊——”
许青黛吓得身心一颤。
他的脸……
一张沧桑的脸庞,布满横七竖八的丑陋疤痕,狰狞的五官,外翻的紫红色痕迹一览无余。
楼兰一脸无畏走过去:“许明德人呢?”
那人仰头大笑,动作几乎癫狂:“想知道?求我呀!”
楼兰攥紧手指,深吸一口气,横眉冷对:“我再问一次,许明德在哪里?”
“哎哟,我好怕喔,”那人露出真面目,杂草乱蓬的头发在空中飞窜,舔了舔干瘪生裂的唇部,邪气一笑,“不过,你要是陪我睡一觉,我倒是可以大发慈悲告诉你……”
一声枪响,划破幽静深黯的山林。
那人捂腿倒地,犹如被拔光了毛的老虎,鲜血淋漓瘫在地上痛苦呻吟。
枪口还冒着热气,上飘。
楼兰双手握紧这把AK47,双腿交叠走到他面前,枪口对准他的心脏,冷呵:“说不说!”
那人浑身觳觫,如惊弓之鸟般颤颤巍巍,嘴唇哆嗦:“他……他在……”
“小心——”
冷谦眼疾手快接住差点摔倒的楼兰,那人趁机一瘸一拐窜进深山中。
“站住!”
许青黛如离弦的箭般大步追出去,娇美的五官此刻面无表情。
楼兰和冷谦瞥了眼血迹旁那干枯的假发,也紧随跟上。
气息上下翻滚,陌生的空气跑进肺部,胸口的跳动速度在耳边回响。
抬手挡开那人不停设置的障碍,手指即将触碰到那飞起的衣角时,脚下一空,身体猛摔在地上,锥心的疼痛随即传遍四肢百骸。
她强忍痛撑起身体,锋利的捕兽器穿破雨鞋,嵌蚀她的骨头。
怪不得要他们穿雨鞋,原来他早有准备。
那人见计划得逞,瘸着腿喘息,也不着急跑。
“流血的滋味不好受吧?”
许青黛尝试着使力掰拽,腿腕像被人撕扯成两半,鲜血直流。
那人掏出一把刀,锃亮如新。
拖着伤腿走过去,整个人莫名兴奋:“解决一个是一个!”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
“青黛——”
这个名字,犹如凭空坠落的导弹,把得意洋洋的人炸得体无完肤。
“你、你是不是姓许?”
狰狞的面容僵成一块冰,浑浊的眸子盛满震惊。
许青黛咬牙,冷冷看他一眼:“是不是很意外,许明德!”
“不……怎么会……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许明德不可置信瞪大眼睛。
“如果不是墓碑上刻着我与母亲的名字,你会这么轻易放过我?”
震惊过后,扭曲的表情回到许明德脸上。
长笑如从地狱爬出。
“那么今天,你就下去跟你母亲团聚吧!”
残忍又狰狞举起刀刃,空气再次飞出两声枪响。
许明德浑身抽搐,血腥味弥漫。
林渊深处跑出来几个人。
“你们没事吧?”
冷谦置若罔闻。
“咬住。”
颀长男人扔下抢,灰黑色的外套盖住她,拎起一个衣角盘成一团塞到她的嘴里。
“忍一忍。”
额头滚落数十滴汗珠,她咬紧牙关。
锋利的器尖从腿骨处一寸寸拔出,她每一次皱眉,都像是在他心上划下一刀。
深邃的眸色越发深冷。
锋刃彻底剥离,冷谦小心翼翼抱起几近昏迷的姑娘,声线冷如冰窖:“别让他死了!”
敢动他的女人,就如那个敢调戏她的外籍男一样,不死也要让他们脱层皮。
迷迷糊糊中,许青黛的感受时断时续。
起初只是颠簸的震颤,而后被人平躺在一个硬邦邦的地方。
没多久,耳边划过一阵巨大的轰鸣声。
仿佛寒剑如鞘,又像是儿时落地扇呼出的‘呼呼’声。
再最后,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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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千斤重的眼皮,眼睛干干涩涩。
病房内又黑又暗,她尝试着动了动,麻药过后的腿腕一阵抽疼,心也跟着紧缩。
忍不住低呼一声,椅子上的男人秒醒。
长手摁下开关,刺眼的灯光倾泻而下。
一双泛红又焦急的眸光撞入她的视线中,恍若好不容易找回珍宝般的疼惜。
“麻药过了,会疼。忍不住,就咬我。”
说完,卷起自己的袖口,露出结实的手臂递到她面前。
原本被痛感席卷全身的姑娘,蓦地一乐。
这男人,连个安慰人的话都没有。
可那又如何,越是宝贝,才越是会体现在行动上。
这不,自己还没动口,就有人亲手递过来一杯水。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他就是许明德?”
男人搁下水杯:“见他第一眼。”
“这么笃定?”
冷谦为她掖了掖被子,抬手抚摸她的鬓角,“昨晚,我上了一趟山。”
许青黛惊愕。
眼底一圈乌青、早上换了一双鞋,以及上山时,他落后几步却有些怪异的走姿......
所以,他昨晚故意折腾自己,就是为了......
“没错。”
他给了个肯定的答案。
“为什么?”
“冒险这种事情,应该由男人来。”
懂得珍惜你的人,不会让你涉足任何危险。
“野兽......”
男人微微一笑:“都是骗人的。”
一切的谣言,都只是他人刻意为之。
这样,才能躲开重重耳目。
一点就通的姑娘敛目,眸色荡过微恙:“那个大姐,也是许明德安排的?”
回想那位大姐殷勤的表现,她的心凉了半寸。
“他根本就没住在那座山上,只是故意引我们上钩。”
昨晚,他花了好大一番力气,连夜从山脚登上山顶,并无发现有任何适宜居住的草屋或砖房。
“他为什么千辛万苦引我们上山?”
直接跑掉不就行了?
何必暴露自己的踪迹。
冷谦碰了碰姑娘的脸,眸色一黯:“这个答案,只有他最清楚。”
“他现在在哪?”
“抢救室。”
许青黛心上仿佛盘旋着一条蛇,吐出的信子让她心房发颤。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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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阴郁沉闷的天气,破败的房屋摇摇欲坠。
屋内,凄厉的恸哭夹杂着咒骂,撕裂四周的空气。
七岁的许青黛浑身青紫,泪水斑斑护住气息奄奄的方瑜,哭着求他:“不要......不要再打了......”
力气消耗大半的许明德爆了句粗口,操起一旁的水壶仰头猛灌。
喝完,信手一砸。
“他X的,”许明德满口脏话,一把踩到许青黛瘦削的背上,不干不净骂骂咧咧,“都怪你这个杂种,害我坐牢,现在还来阻挡我的财路......”
边说边用力踩踏。
方瑜挣扎着推开那双脏兮兮的鞋子:“......别伤害我女儿。”
“你女儿?”
许明德讽刺一笑:“没有我,你能有孩子?”
“滚,给我滚......”
软弱多年的性子一下硬气,梗直脖子怼他。
“哟,还敢顶嘴?”
许明德抓起一旁的鸡毛掸子,拽甩轻如羽毛的许青黛,就着她的全身劈头捶砸。
方瑜咬死牙根,就是不出声。
许青黛惊慌失措,碎了一地的玻璃渣落入眼帘。
来不及多想,抓起一块玻璃片,往他身上扑过去。
毫无准备的许明德只觉粗黑的脖子一痛。
甩开多余的累赘,抬手一抹,一片鲜红。
“你个白眼狼,我......”
“别过来!”
忍痛爬起来的许青黛握紧玻璃片,双手在空中飞舞。
脖子的鲜血滴滴往下淌,许明德愤怒按住,指了指她们俩,撂下狠话:“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们!”
踉跄转过身,终于离开她们的视线。
“青黛,我的孩子......”
方瑜膝肘撑地爬过去,一把抱住浑身颤抖的小姑娘。
小姑娘恍若散了气的气球,瘫软在他怀中。
“......妈妈,我们搬走吧。”
再这样下去,她们两个人都会死在他手中。
“好。”
女子本柔,为母则刚。
这种水深火热的生活,她可以忍受,却绝不会让女儿再受到如此伤害。
冷谦心下一紧,这也是她为何辨认出那人便是许明德的原因。
为心爱姑娘童年的遭受而心疼。
“都过去了。”
俯身亲了亲,给她安全高。
许青黛抬眸,清澈的眸子如一弯清流:“我想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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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廊幽静,似走不到尽头。
冷谦搀着轮椅上的许青黛,两道影子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缓缓移动。
这时,静默的空气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一道道防菌蓝衣从眼前掠过。
直奔的方向是那间抢救室。
许青黛心蓦然一慌,催促冷谦加快手上的动作。
接着他的搀扶,小型方格玻璃窗,瘦骨嶙峋的许明德正在进行抢救。
嘴唇泛起了哆嗦,惧怕排山倒海袭来。
一个小时后,医生从里面走出来:“你们是许明德的亲人?”
许青黛眼眶泛起雾气,轻轻点了下头。
“他撑不了多久了,你们进去陪他最后一程吧。”
她攥紧衣角,偏头往里探。
里面那人,虽然从未给过自己父爱,却也将她带来这个世界。
对他,她是怨恨多过感激。
可真到了天人永隔那一步,过去的恩恩怨怨都可以通通清空。
一深一浅靠近床沿,仿佛踏着十多年的孤身孑立。
气息微弱的许明德猛咳了好一阵,逐渐恢复神智。
脑袋晃了几下,白色的呼吸罩雾气漂浮。
瞥见来人,复杂一笑:“没想到我最后见到的人,竟然是你。”
许青黛静静看着他:“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好?”
许明德从鼻尖嗤出一声,“好的定义是什么?不好的定义又是什么?”
“你就这么恨我?恨到......要将我置于死地?”
“没错。要不是你的出现,我早就能在大城市买房买车,过着安逸无忧的生活。”
“安逸无忧?”
仿佛一盆冷水浇醒了她,许青黛深吸一口气,“用贩卖儿童的黑心钱,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许明德故意激她:“如果没有方瑜的支持,你认为我会做得如此顺利?”
“不准你牵带我的母亲。”
“母亲?”
许明德刚想笑,一口气岔在喉咙口,再次猛咳。
“你......的母亲......”
‘嘭’地一声响,长发凌乱的楼兰如鬼魅般扼住许明德的咽喉,歇斯底里:“我的女儿究竟在哪里!”
氧气输入不畅的许明德像一只缺水的鱼,干裂的双唇张合,仿佛哮喘病发作的病人。
紧随而来的郑秋眼疾手快,双手箍住她的双肩,扯着她往旁边带,提醒:“氧气瓶摘掉,一切都晚了。”
楼兰挣脱郑秋的束缚,狠狠瞪了她一眼。
如果不是他多事,非要将许明德送进抢救,她能更早问出自己女儿的下落。
“那个.....孩子......”许明德瘦干的胸口剧烈起伏,双目木然盯着天花板,“我......自然知道.....她、她在哪里......”
“在哪里?”
她急不可耐。
许明德看了眼郑秋,干瘪的眼角带着得意:“她就在......”
枯槁的手指颤颤巍巍举起,一口气突然提不上来,整个人一个抽搐,连带床板摇晃数下。
再然后,空气里飘起一声刺耳的‘滴’......
楼兰顿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医生鱼贯而入,检查一番,默默收起所有急救仪器。
将白布往上一提,盖住他的脸。
许青黛忽觉胸口喘不上气,攥紧轮椅扶手,垂下眼帘:“带我走......”
男人转动轮椅的瞬间,余光扫到呼吸器旁的插孔,阴沉的双眸,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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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后的许青黛将火化后的许明德骨灰,洒落茫茫大海。
海水浪浪拍打礁石,气势恢宏。
一潮起,白色的骨灰瞬间没入水中。
一潮落,海水互相推挤,辨不清哪些几欲接近她的轮椅。
天地悠悠,一片苍茫。
这个地球,没有少了谁而不会转动。
只是,她在这个世上的亲人,真的没有了......
镜头后移,高大男人迎风而立,目光紧紧锁住那道瘦削的身影,眸色深深。
掌中手机振了振。
那端的莫航言简意赅汇报调查到的情况。
冷谦眼底生寒,抄在裤兜里的大手不由分攥紧。
“派人盯死他们,有任何情况,先下手为强!”
“是。”
安静的卧室,冷谦亲了亲姑娘的睡颜。
摁灭灯,轻声退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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