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很多时候爱情是积分制的,”碧槿遥望远处的车水马龙,眼睫并成一道弧线,“当他伤我的分制达到一百分时,哪怕他只做一件挽回我的事情,我也愿意将之前的一切尽数抹去。可若是我的心超过了原有承受的范围之内,他做得再多,也于事无补。”
白芷垂下眼帘,喉头落满了灰尘,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几不可闻叹口气,不再多言。
有些事,她不便多说,当事者的亲口解释,比他人的劝解更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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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有条不紊的走着,一个稀松平常的深夜,刺耳的铃声划破静默的空气。
碧槿半眯着眼摁亮台灯,思绪还沉浸在梦中,迷迷糊糊吐了个字:“喂......”
一分钟后,她整个人乍起,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用力掐了左手手背,痛......
她终于得到结论:这是真的!
止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眼泪瞬间浮了上来。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碧槿慌里慌张跑出机场,忽地,带着薄茧的手臂一把拽住她。
脚步一旋,跌进一个烟草气息浓厚的怀抱。
“手臂怎么这么凉?”董宇乌青的双眸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
碧槿揪扯他的衣袖,眼泪扑簌簌而下:“快、快带我去看小锦......”
寒风料峭的冬日,树影婆娑。
淡淡的月光打在树梢上,狂风呼啸,影子恍若鬼魅。
静若无人的长廊,灯光入豆。
碧槿一步步靠近床榻上的小锦,身上插满管子,多年不见,羸弱的身体瘦如枯槁。
听见声响的小锦转头,视线在空中对上的刹那,眼底的火苗燃气无数簇。
“嫂子,你来了......”
呼吸罩发出不规律的呼喘。
碧槿细细拍抚她,稳定她的情绪,片刻才道:“喊我碧槿姐姐吧。”
“你们的事,哥哥都跟我说了。千错万错都是哥哥的错,嫂子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
碧槿摸了摸那苍白的脸颊,牵起唇角:“赶紧好起来,我们还要一起去看梅里雪山的星星,去杭州游西湖,穿着长裙在洱海拍美美的照片......”
喉头开始哽咽,指甲蜷握在掌心中,却对深陷的痛感浑然未觉。
小锦干裂的唇角扯了扯,眼前浮过一片美好的景象:“哥哥在前面开车,我们坐在后面唱歌。一路玩一路笑,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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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枝疯狂拍打临近的窗户,月华洒落,罩住颀长男人的半身,背影凄清落寞。
夹在指腹的火光明明灭灭,看不清的神色更添戚慌。
不知从哪灌进一口冷风,碧槿只觉,心冰冷如窖。
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咬咬唇,尽量放缓声调:“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董宇吸了最后一口,抬脚碾灭火光,声音清冷,如这白月光:“这不重要。”
“小锦说,你没跟苏旻在一起,为什么?”
酝酿许久,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蓝色长衫搭配灰色呢绒的董宇,侧颜立体,浑身散发着成熟稳重的魅力。
“这个答案,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碧槿嘴唇翕合数下,终究沉默。
只想要想他曾碰过苏旻,这条鸿沟就一直横亘在两人之中,无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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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小锦终于摆脱病痛的折磨,去往念了许久的天堂。
那里,花束环绕,空气飘香,四周刻满幸福的味道,到处欢声笑语。
不必为俗世所累,不用体会生老病死。
小锦的葬礼举行的那天,初雪纷纷扬扬落下。
碧槿凝望屋内黑色西装的男人,瘦削沉默。喉咙像吞了无数片碎玻璃渣,喉头一片腥甜。
雪花一朵接着一朵落在她身上,冰冰凉凉。
身旁突然多了个人,鬓角斑白比雪更甚,声音浑厚低沉:“你担心你的生活没有他,他却将你视作所有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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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天际,最后一丝微光隐没。
董宇斜靠在妹妹的墓碑上,四周啤酒瓶横七竖八。
雪花完全打湿他的衣服,黏在身上,身体却在发烫。
碧槿打着手机的光亮找到他时,颓然的男人已然躺倒在地。
很早以前她就知道,他的关心,大部分都如泼墨,从不显山露水。
“董宇这个孩子,从小跟在我身边,也算是我半个儿子,”东方递了块手帕给她,随即弹走衣服上的雪花,“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跟在我身边那几年,一直寡言少语。直到那天,他从门口捡到一个包裹在蓝色布帛里面的婴儿,我才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丝笑容......
“后来,我在他房间看到一本笔记本,里面清清楚楚记满了我这些年给他和小锦的吃穿用度。工作后,每年都会给我打一笔钱。三年前,我生了一场大病,医生都宣布药物已经无法控制,是他力排众议,将我转到日本的私立医院。为了方便照顾我,还辞去了当时的高薪工作,在日本重新打拼。”
东方呼吸轻缓,看向她时,语气带着认真:“谁在这世上没有犯过错?可终究不要让它变了成错过,遗憾追随一生......”
比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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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槿将他从地上扶起,踏着一深一浅的积雪往下走。
行至一半,脚下突然一滑,两个人抱成一团滚落。
董宇因这一摔,从醉醺醺的迷蒙中清醒过来。
察觉胸口多了团温热的‘东西’,伸手一触,瞳孔骤然一怔,立马弹起身。
“你怎么还在这里?”
碧槿握着摔疼的手肘,没好气道:“这个答案,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这句话,瞬间还给他。
董宇什么都没说,双手撑地起身,横抱的动作顿住,默默退到一边,语调波澜不惊:“起来吧,我送你回去。”
碧槿白了他一眼:“手给我。”
男人纹丝未动,手指藏在湿漉漉的衣袖中。
“你不扶我,我就不起来了。”
多么任性的口吻,多么骄纵的语气。
偏偏,他就吃这一套。
不着痕迹往上卷了两圈衣袖,粗粝的指腹刚触到柔软的手掌,一个晃神,后背多了份重量。
深邃的眸子惊了下,侧头,声音冰冷:“下来。”
她不能受凉。
碧槿搂紧他的脖颈,任凭他怎么扒拉都扒拉不下来。
“小马哥听令,速度送我回家,驾驾驾----”
董宇哭笑不得,心却划过一丝柔软,嘴上却不饶她:“你还当自己是三岁小孩?”
“那你给我这个权利吗?”
碧槿贴在他身上,一呼一吸喷洒在他耳垂,痒痒麻麻的。
身上多了个人,他的步伐矫捷却稳健。
路过一盏路灯,白色的光亮打在两人身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外套的温度:“我不需要怜悯的感情。”
怜悯的感情?
碧槿浑身一颤,很快回复平静:“你......都看到了?”
东方与她的对话,每个字都深深敲打进他的心里。
这段感情,他投入此生的精力。
就像一杯纯净水,一旦掺杂多余的色素,就算净化得了无痕迹,也永远都不可能是最初的那杯水了。
碧槿眨了眨眼皮反问:“你觉得,我是因为怜悯你才答应跟你复合的?”
回答她的,是双脚踏入积雪的‘唰唰唰’声。
碧槿深吸一口气,压不住怒火。
再吸一口气,还是压不住。
“放我下来!”
见他置若罔闻,大力推搡加踢拽,董宇眉头紧皱,扬声呵斥:“再闹,直接把你扔在这里。”
“好啊,你扔!”
姑娘火上浇油道。
见他又没有动作,俯头,对准他的脖子就是一口。
狠狠地,大力的,不留情的,一口。
男人咬紧牙根没出声,蹙眉,任由她发泄。
白雪皑皑的世界,如画家笔下勾勒而出的晶莹城堡。
交叠的影子投射在雪地里,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痛感逐渐减弱,随之而来的,是脖颈滴落的温热液体。
她的声音时断时续,揪扯他的心。
“……讨厌你的自以为是……厌恶你的冰冷淡漠……仇视你的默不作声……明明你身上有那么多让我不喜欢的东西,可却构成了我喜欢的你……”
趴在他背上的姑娘,眼泪像开了闸的水龙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轻轻放下她,反身抱住,眼眶浮起雾气,声音有些梗塞:“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假的,全都是假的……”
他的姑娘扯着嗓子吼他。
大掌摁住她的后脑勺,薄唇一点点吻去她的泪痕。
仿佛多年前,两人冷战的那次。
密密麻麻的亲吻从上到下,最后含住那张嫣红的唇,长驱直入,久旱逢甘霖的两人,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或许是明白生命易逝的道理,抛除隔阂的两人,恩爱更甚从前,甜蜜指数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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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沉浸在爱河中的妹妹,每日抱着手机傻乐,白芷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怅然若失。
手机屏幕又亮了。
短信、微信、微博,每天的信息都是满满当当的,承载发信人一天的行程安排。
只是,她从未回复。
也曾想过拉黑,可他定有办法混进来,不如等他累了,自动放弃。
可,她真的想他放弃吗?
白芷转动手中的键子,思绪乱飞。
新年伊始,碧槿在机场依依不舍送走即将订婚的未婚夫,孩子气抱怨:“见个面都要飞来飞去,异地恋太难受了……”
董宇眉目含笑拉下挂在自己身上的姑娘,揉了揉她的墨黑长发:“快了。”
“什么快了?”
董宇俯身亲了下她的额头,笑而不语。
这次回去,他准备辞去日本的律师职务。
当年她陪他读书,以后他陪她一生。
从机场出来,碧槿无精打采拉开车门,手腕被人一摁,对上一双意味深长的丹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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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回暖,气温回升。
然而冷家别墅丝毫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低气压尤为明显。
晴空航空坠机的消息不断被新闻报道,冷谦一把关掉电视机,遥控器重重摔落在地。
白芷端着饭菜敲了敲碧槿的房门,一如既往无人应答。
这次,她推开房门,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
她猛地愣在原地,如被人点了定身穴般,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升腾。
此时此刻的碧槿,蜷缩着身体,躺在董宇以前生活的家里,眼神空洞。
他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一起。
那天苏旻主动找上她,澄清了五年前那晚的事情。
她就是故意计划了一连串的事情。
故意吐了他一身,提出柜子里有前男友的换洗衣服。
有洁癖的他,思索片刻后答应。
他脖子上的‘吻痕’,是她谎称他脖子上有东西,而后用力擦出的红痕。
原本以为他们分了之后,她的胜算更大,不曾想,她还是没有机会。
胸口闷着一股气,再次追到日本,还是毫无胜算。
她不甘心:“为什么是她?”
他给了她一个至今无法反驳的理由:“我如果知道为什么,就不会如现在般让你看笑话。”
有时候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一个眼神就足够。
嫉妒犹如藤蔓,落地生根,肆意生长。
苏旻在等,等他来求自己去跟碧槿解释。然后,再恶狠狠拒绝他。
这么一等,就是两年,他丝毫没有动作。
她甚为不解,再次找到他。
这次,他神情冷峻,言语犀利,一字一句如碎片般齐刷刷向她奔去:“我的碧槿,只是需要时间。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挽回她。至于他人,于我们生命而言,无关紧要!”
爱了这么多年,落得个‘无关紧要’的称呼。
心灰意冷离开伤心地,再次回来,就听到他们即将订婚的消息。
“冷碧槿,”苏旻露出一个凄恍又羡慕的神色,“你上辈子还真是拯救了银河系,才得到这么一个好男人……”
碧槿将自己埋进沙发里侧,苏旻的话飘如耳廓,心揪痛不已。
既然她上辈子做了这么伟大的一件事,为何就不能成全他们安然度过这短暂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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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双温柔的大掌揉搓她的脑门,低沉的嗓音如梦似幻:“怎么睡在沙发上?不怕着凉?”
碧槿身心一颤,大掌带着温热,一点点温暖她苍白的脸颊。
她丝毫不敢动弹,生怕一睁眼,梦境消散得太快。
“傻瓜。”
忽觉天旋地转,董宇一把将她横抱,搁在自己膝盖上,让她感受自己正常跳动的脉搏,“老板开了欢送会,没办法推脱,手机又没电……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下颌埋进她细白的颈窝中,轻轻呼了口气,蹭了蹭。
碧槿阖紧的睫毛打湿了一片,鼻子翕合数下,抡起拳头砸向他:“你个骗子!大混蛋!”
董宇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他知道,她的心在听到他离开的那刻,早已泛滥成灾。
此刻,她需要发泄的途径,就像溢满池塘的水,总有出处,否则,这一潭死水,再无任何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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