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隔天了，对我来说却是延续前一天的漫长。偷完资料后我回家一趟，马不停蹄整理厂商资料想寄给梅堇岩，完全没有睡。没想到这次搜集到的资料与先前从包裹拍照取得的数据一比对，大半是重复的，因此斩获微小，急死我了，可是总不可能每天深夜都请锁匠来开门吧？我一定得另辟蹊径下手，想到我脑袋都快炸了。

　　我拉开胶带包货，前方出现一道高影，是夏灿扬站在我面前。我的工作并不是他会关心的主题，事情有些不对。我尽可能不显露慌张，平静地抬头瞧他。

　　他要开口前，见到我的脸，先愣了一愣。“妳昨晚几点睡？”

　　我赶紧伸手遮黑眼圈，他抢先拉下我手腕。“澍耘……”他这一声极失望，也极关切，令我有些歉疚了。

　　阿觉在我背后吃吃笑着。

　　夏灿扬瞪眼道：“笑什么？等一下换你。”

　　阿觉缩脖子，自己先乖乖滴了花精到水杯中。看来夏灿扬也有规定他吃花精。

　　夏灿扬回头过来怒视我。“我们这周末决定去台中小莲的外公家，妳这样哪有力气玩？”

　　“店不用开吗？”我问。

　　“玩乐皇帝大。店关个两天没事啦。妳这周末前给我好好养足精神。”

　　“我可以留下来顾店。”你们快去玩，钥匙留给我，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用你的笔电啦。

　　“妳有没有给人家看过命盘，妳知道妳命中缺什么吗？”

　　“缺金？”

　　“妳命中缺玩。”他煞有其事地叹息。

　　“切！”我说：“反正我想留下来顾店啦。办旅游的时候有人帮忙开店，你这当老板的应该开心才是。出发前钥匙记得给我。”

　　“想得美。”他推了一记我的额头。“说真的，妳去不去？”

　　“不去。”

　　夏灿扬毫不掩饰他的挫折。他盯着我的眼，确认我的意愿坚定如山，便颓然离开，半途却折回来说：“对了，妳昨晚有没有看到我锁门？”

　　“啊？”我装出一脸呆滞样，现在很累，装呆毫不费力。“我不记得吔。”

　　“装监视器。”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传来。

　　我不禁回头找寻那声音的主人。好半晌我才弄清楚，是小蒲。

　　我到夏园快一个月了，今日才听见小蒲的声音。又低又冷，像黄小琥那种声线，一开口就石破天惊。她讲完之后，脸板了回去，完全看不出曾经开过口。

　　阿觉在旁边像猴子一样跳跃。“老板老板，对对对，我们上次不是才建议过你，店里货越来越多，要装监视器。可是装监视器要花钱，不知道划不划得来，不装又觉得好危险，好犹豫喔。澍耘澍耘，妳觉得呢？”

　　夏灿扬一掌巴到阿觉头上。“跟你讲过多少次，叫我夏哥就好。”

　　这一剎那我看见了夏灿扬跟梅堇岩山海般的不同。他不自居老板，他没有距离，是要有这样的胸怀，才能容忍我一再叫他夏婆吧？

　　阿觉揉着头叫痛，兀自用手拍我。“澍耘澍耘，妳觉得呢？”

　　“当……当然不用装啊。”我装出一脸忠心又为公司着想的样子。“监视费很贵吔。台北市的治安没有那么差。精油又不是小偷偷走之后很好变卖的东西，没什么好偷的。”

　　“妳以前的公司有装吗？”夏灿扬问我。

　　“有，很不划算。我以前的老板很后悔。”

　　沁芳园每一间分店都有装监视器。划不划算我不知道，后悔也是假的，我只知道不能让夏园装起来，起码这周末前不能。

　　此时，小莲一脸恍神地走了过来。“夏哥，我们的库存又出错了，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我搞不懂是我弄错还是有被偷，怎么办？装监视器，至少可以确定是不是被偷啦。”

　　夏灿扬没有思索太久，神情一下子就转为决断。“好，我马上去找厂商。”他转身就走出了店。

　　“等一下。”我追出去拦住他。“小莲弄不清楚库存，我可以帮忙她。给我一个礼拜的时间，我可以抓出库存问题出在哪。不需要这么急着决定装监视器。”我不是会捅同事的人，顶多说到这份上。

　　“就凭妳这黑眼圈的女人？”

　　“不是，我是觉得她……用装监视器来确认库存错误出在哪，成本太高。”

　　“妳以为我不知道？”

　　我愣住了。

　　“小莲的工作情形我比妳还清楚，是我选择要让她留下来。她家里有个中风的爸爸，她跟妳一样需要负担起家计。夏园的营收还宽裕，既然我有这个能力帮她，我就愿意为她做，就当做是朋友对朋友的付出。她经常弄错东西没有错，可是她很有亲和力，她真心喜欢精油，她很愿意帮忙每一位客人，我愿意看见的是她的这些好处，就像我愿意看见妳的好处。但是我同样不希望妳来帮小莲这个忙，因为妳会把自己弄得更累，让我更生气。”

　　世上有哪个老板会这样想呢？我实在出乎意料。

　　如果他不是夏园的老板，我会击掌赞他说得好；如果他是凤勋或松菱，我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只是没有想到，说这番话的，会是我正磨刀霍霍的夏园老板。

　　“但是，装监视器……”我出口之后方觉口气微弱。

　　“妳真的不记得昨天我有没有锁门吗？”他的神色越来越狐疑。“我分明记得我有锁，妳的记忆力没有那么差吧？”

　　噢喔，我差点忘了我面对的不是普通的男人，是全世界观察力最强的恐怖的男人。我如果再劝说不装监视器，他一定嗅得出异常。

　　“事实上是，我太无聊了。”我重重摊手。“现在的工作对我来说已经太简单，我想找别的事情做。本来想分摊小莲的工作啦。”

　　“不知道是谁说过物流工作是最好的休息，眨眼间就不想休息啦？”他嗤之以鼻。“想增加工作？等妳黑眼圈消掉再说。”

　　他再次举步要走，我窜到他面前张臂挡住。“我最近休息的份已经达到往年的一年份了，如果你不给我其他工作，我会无聊而死。就算不是小莲的工作，夏园还有一整个宇宙的工作能让我发挥。”

　　夏灿扬翻白眼要走。我将他的肩膀扳回来。“目前你外聘的讲师虽然有七位，课排得还很松，周末上午和平日白天都空着，那些都是可以运用的时间。我一个人能讲十几堂不同的芳疗讲座，你让我讲，我可以带进更多人潮来消费。你知道你手上有我这员虎将，为什么不肯把我放出来？”

　　他正想答腔，我抢白道：“你要我为自己，那你呢？你为什么不肯为自己动用一张可以让你更上层楼的王牌？”

　　他还想说话，我怒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用说了。如果你连这都不愿意为自己做，我想你也是不是值得我效力的人了。胆小鬼。”话一说完，我转身就走。

　　“欸。”他急切扳住我肩头，脸色是既怒又觉得好笑。

　　我也想笑……不行，得继续假装生气，不然就不灵了。“欸什么欸，被我一骂就忘记我的名字了吗？”

　　他笑了出来，随即恢复了怒容。“妳一天是有几个小时？出货就已经是全职工作了，妳哪有时间？”

　　“出货我平均六小时就能做完，一天可以腾两小时来讲课。”

　　“我告诉过妳，录取妳的条件是妳不许让自己太累，妳，没，有，做，到。”

　　“我并没有太累，是你一厢情愿觉得我太累。”说完我哼一声就要走。

　　他气得想捉住我的后领，经过昨天的经验我已经学会侧身躲过那一招。他见状微愣，突然更猛烈地张臂，我喉头立刻被他的手肘勒住。

　　我后脑靠到他坚实的胸肌，闻到一股岩兰草为基底的香气，靠得太近了。我大急想扳开他手臂，一碰到他那粗得不象样的臂肌，就知道是痴心妄想。

　　“开课之前，我要与妳约法三章。”他在我耳边咬牙。

　　他口鼻喷出的热气，呼得我颈侧酥痒，险些就要软倒。我忍住不让自己示弱，狠狠地说：“你放马过来。”

　　“妳现在回家睡一顿好觉。工作我会请阿觉帮妳代班。”

　　“求之不得。”

　　“每天乖乖用花精，不需要我盯。”

　　“这有何难？”

　　“不准出现黑眼圈。只要一被我看到妳有黑眼圈，妳就永久失去开课的权利。”他加重锁喉的力道。“妳听清楚了，永久失去。”

　　“好啦。一言为定。”

　　我一应允，颈脖的挟制就松开了。

　　我迅速整理头发，稳定自己紊乱的呼吸。

　　他的脸也有点发红，瞄向我的颈子，似乎想确认我的颈子是否无恙。

　　我有种感觉，他不是生气，而是发自关心。他是对我这个不珍重自己又不听话的下属没辙，才装出一副生气样。我大可对他再得寸进尺一点……

　　“现在换我提一个条件。”我说。

　　“妳提？……靠，妳比我想象得还胆大包天。”

　　“我以前做的投影片给我以前的公司了，需要花不少时间重做，我的计算机又刚好坏了，你可以借我吗？”我用最谄媚的笑容迎向他。“不需要买新的，你那台笔电没在用的时候借我用一下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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