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蓝色冰片
等我再度醒来,眼前是梅堇岩脉脉的眸光,我的手仍然在他的手中,被握得暖暖。
窗外有微光,照到他的侧脸。他的脸呈现冰般的透明,看不清摸不着,不像真人。
我在梦中吗?
“几点了?”我挣扎着爬起。
“下午三点半。”他安抚我的额头,让我继续躺着。
“什么?”我泛起类似怠职的不安。“再半小时天就又黑了。你几点起来的?”
“我没有睡。”
他的眼白微带血丝,看来真的是整夜没睡。
那倒是,跟我发生这件事,自律严谨如他,怎么睡得着呢?
“你可以叫我起来陪你呀。”我叹气。
“我怎么舍得?”他温温地对我笑。
“我记得你好像每天早上都会去运动?”
“为了耘,晚一点也可以啊。”他的口吻像微风,像是刻意不让我感到压力。
啊,他叫我“耘”。宠溺如此,我几乎感到罪恶了。
我们饿了,手牵着手出去吃饭。走道风冷,他毅然将我拥进他的外套里。我们简直像连体婴。
旅馆餐厅里传来一阵嚣嚷。我们走进去,柜台的英国大婶在几个青年男子旁边,被逗得格格笑,正在讲玩笑话的那人就是夏灿扬。
对哟,我完全忘了夏灿扬跟我们下榻同一间旅馆。他那么快就交到可结伴旅游的异国朋友了。他们都背着大背包,满头是汗,看起来刚健行回来。
夏灿扬的眼神刚好对上我,脸上写满诧异。
也分不清是谁先放开谁,我跟梅堇岩火速分开两尺,好像偷情被撞见……就是偷情被撞见。
夏灿扬立即会意了,投给我们意味深长的一瞥,就回头匆匆把笑话说完,扬手跟大家道别。大婶眉花眼笑地多塞了两个餐包给他。那群外国人意犹未尽,勾肩搭背簇拥着夏灿扬一道离开。
他们一走,原本晴光朗照的餐厅,顿时冷景凄凉。
我跟梅堇岩惨然地看着彼此。现实当头朝我们压了下来。
“耘……”他开口了,却没有把话说完。
但我怎么不懂他?
他不能让这个丑闻流出,尤其是被竞争对手流出。
他向来爱惜羽毛,尤重名誉,这等同芒刺在背,他容不得。
是的,我终究必须面对这些。
“不用担心,夏婆不会泄漏出去。”我赶紧抚抚他的背。“他什么事都可以摊在阳光下给人家看,不会耍那种招数伤害我们。”
“夏婆?”
噢,我不只称呼错了,语气也错了,就好像妈妈在菜市场跟人家自夸“我们家阿扬啊如何如何”。
“我听说的啦。”我将他按到座椅上。“放心吃顿饭,不会有事的。”
“妳怎么知道?”他若有所思。“妳要不要去跟他说一下?除了不能把独家代理权给他,其余看他要多少钱、什么条件,可以尽管开出来。”
“他一定什么都不要。”
“妳跟他很熟吗?”
我张开嘴,喉头像是塞了块棉花。“……好,我待会就去。”
之后,梅堇岩几乎没动他的盘子,只是扬着嘴角看着我吃,但是我感觉得到他的低落,因此我也低落了。英式甜点米布丁上到我面前,我推到一旁就起身。
他也没再说什么。我们默契地一起去柜台问夏灿扬的房号,随后他去运动,我去敲了夏灿扬的门。
夏灿扬刚洗好澡,拿了条白毛巾擦头。寒天冻地他还是只穿着那件银扣铁灰无袖衫,桧木坚毅舒爽的香气袭来。他开门的表情好像早料中我会来。
“你不生我气吧?”我开门见山。
“生妳气?”他哈的一声,伸手推我的额头。“我气死了。妳有没有搞错,妳怎么会让自己陷在那种不健康的关系里?妳知不知道三人行有多辛苦?”
“噗……”我喷饭了。“你应该气我们抢走你的花精经销权,不是气这个。”
“经销权是小事,妳这才是大事。”他气鼓鼓的。“这关系到一生的幸福快乐吔。”
“哎哟,你不懂啦。”我重重甩手。“你又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我以为妳连经历过时空旅行都告诉我了。”
“我没有什么事都告诉你。在那之前的事,你又还不知道。”我踱进他的房间,在他床上一屁股坐下。
他那边很安静,迟迟没出声。我奇怪地瞥他,他居然一脸认真等着洗耳恭听。我不由得笑出来。
“妳喜欢他很久了。”他直接用肯定句。
“从我高三的时候在书店翻到他的书开始。”我托出这个埋藏在心中的故事。“那个小女孩发现这朵天堂里的花,她梦想着把它摘下来,一直跳跳跳,从女孩跳成了女人,就是摘不到。有一天那朵花终于情愿弯身下来让她摘,你说她摘不摘?”
“那朵花有毒。”他吹胡子瞪眼。“妳知不知道他有未婚妻了?”
“我当然知道。从我高三知道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有女朋友了。”我想到什么突然愣住,急急望他。“你刚说什么?未婚妻?”
“我看到你们俩在一起,我回来就咕狗梅堇岩,他们婚讯刚发布,他没告诉妳吗?”
他将手机嘟过来给我看。昨天才发布的新闻,标题是“名媛圣苣添喜讯芳疗才子男友求婚放闪”。有一张柳圣苣的秀钻戒照。
不。我不相信。
虽然在上一回经历过,那是因为梅堇岩挨了我的骂才回去求婚。这一回,怎么他也求婚了?
“妳确定妳要参加这场比赛?”他满是苦口婆心。“对手是谁妳看清楚了,妳……”
“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手机光亮很扎眼,我转头避开。“你要说我的对手是个狠角色,我如果参加这样的比赛,就是参加撒哈拉超跑,会把自己整死半条命。你要说我在虐待自己,说我这样一个好好的女生值得一段更好的关系。你还要叫我吃花精,吃菊苣消除我对他的情感依附,加上急救花精挽救我起伏不定的心情。我都知道。”
他的眼睛霎得很大,右手已经插在登山背包里找花精了。
“夏灿扬,我懂你。”我将他的手从背包中拉出来。“所以他叫我过来跟你谈封口的条件,我半个字都没有跟你提,因为我信任你。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是我有我的路要走,你就不要为我担心了。你多担心一下自己吧。”
他盯着我好久,难得如此安静,像是要重新认识我这个人。
他的手,渐渐从我手上松开。“妳身上这是什么香味?”
我拉过一绺头发来闻,没闻到什么。
“奇怪,这个香味很奇异。”他也凑过来闻了闻。“不是头发。”
我用发尾鞭了他的鼻子一下。“我老板也问两次了,但这香味连他都认不出来,你就别白费工夫了。”
“我不管。”他露出势不罢休的眼芒。“天底下不能有我认不出的香味。”
他旋即像条猎犬沿着我身周嗅来嗅去。我推开他,他就不屈不挠地靠回来,连续好几回。正当我开始考虑要抓台灯砸他的头时,他突然顿住,粗声说:“外套脱掉。”
我愣了愣,脱掉外套。他马上抢过,从口袋里拉出一团紫花。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笑开了。“这什么怪花?难怪没人认得出来。”
我忍俊不住哈的一笑。果然是从小爱闻东闻西的孩子,即使头破血流,他都不能不闻出个答案吧。
“这就是许愿花吗?”他拿起紫花到鼻边一嗅,皱起了眉头。“虽然很香,我不喜欢这味道,太野了,跟妳这种清纯的女生不搭。”
我挥挥手,假装自己不屑他的赞美。
“对了,妳把花偷藏在这里,不怕被梅大神发现?”
“噢。”我脸色微变。“你帮我把它丢垃圾桶吧。”
“不留一点做纪念?给凤勋她们瞻仰一下?”他用探询的眼色看我,右手掏进登山背包。“我有夹链袋,装起来他就闻不到了。”
“那好。”
我接过夹链袋,里头只留五六朵小紫花。不能做花精,也许可以做压花或干燥花?
“妳怎么把它藏在口袋里,没做花精吗?”他又问。
“我把这个机会毁了。我怕它被量产出来,会天下大乱。”
“说我白痴,妳才白痴。”他脸色一垮,推了我的头一记。“甘愿让自己的愿望泡汤,也不想害别人。妳这样是要怎么跟去那个狠角色决斗?大笨澍,我现在就能预言妳的将来。”
“你不要说。”我摀住耳朵,害怕起他即将说出来的事。
我害怕他的预言成真。
某部分可能是因为我知道他的预言会成真。
我敲敲梅堇岩房门。
他一开门,脸色非常凝重,一言不发将我揽进他的怀里。“委屈妳了。”
“夏灿扬答应不会说出去。”我希望这句话能让他安心。
“条件是?”
“没有条件。”
他眉心微蹙,不敢相信。
“真的。”我推离他,让他看清楚我的诚恳。
他勉强点了点头,再度拥住我,拥得有点过久了,彷佛在弥补什么。他的下巴抵到我头上昨日撞到树的包,我隐隐作痛。
“怎么了?”我动了动身子。
“对不起,我刚刚看到新闻。”他松开了我。“我女友公开我向她求婚的消息,那不是真的,是她在逼婚。我从来没买过钻戒给她。”
“啊?”我装傻。“什么新闻?”
“我宁可妳从我这里知道,不是从别人那边听说。”
虽然我已经听说了,心还是好暖。他有顾虑到我的心情呢。
他牵着我的手,带我到床沿坐下,说了他接受女友家资助和签约的事情,这些我听过了,他这次倒是继续说了更多。
“我不能不承认,我跟她之间是有些问题,不然我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子。最大的问题是她想结婚,我不想。几年下来她已经失去耐心,会当着很多人面前酸我。这我自知理亏,就让她酸。”
“可是结婚本来就不是一定该结或不该结啊。”
“但是我已经把我自己卖给他们家了,我耽误她那么多年,我有义务负责她的幸福。”
是啊,我要面对的不只是狠角色名媛,更是梅大神宁死不破的原则。
“错不在妳。”他捏捏我的手。“错也不在她。这一次她发这个新闻逼婚,也是她等我够久了。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她太了解我,这一招令我毫无招架之力。如果没有妳……如果没有妳……我一定会向她屈服。”
“现在呢?”
“我不知道。”触及到这个话题似乎令他很不舒服。“我不想结婚,但是我更不想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更何况我跟她爸有合约。毁约?在我的字典里没有这回事。”
“如果你毁了约,就算跟我在一起,也不会快乐的,是不是?”
“我真的不知道。”他将手指插进头发里。“假设性的问题,我不知道。有些事情是必须经历过了才知道。”
“但是有些叉路只能选一条,不能两条都走。”我轻轻叹息。“原则动摇,你痛苦。辜负女友,你痛苦。毁约,你更痛苦。你伤脑筋的事情已经太多了,我不想再当其中一只催魂手。你只需要选择让自己最快乐的那条路,不用顾虑我。我只是很难过,我害你伤脑筋了。”
“不,这两天已经是我从来没有过的幸福。”他深情款款地环搂着我,让我偎在他的肩上。“其他的事情,我们暂时不要去想,好吗?”
“当然好啊。”
“多希望时间可以冻结在这里。”他在我额角印上一吻。
我也想凝结这一刻,将它化为蓝色冰片存在冷冻库里,永久保鲜。
我们把工作丢到一旁,许愿花再不重要。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都像此时此刻,像美梦,像天堂,像不存在人间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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