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回城了，每人都身心疲惫，各怀心事。

　　方公馆笼罩在悲伤之中，对于林灵流产一事大家都闭口不谈。

　　只有林灵自己知道，这一次的流产，以后不知还能不能怀上，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力不从心，虽然服过药调理，但身子还是一天天衰弱无力，一点也不像是二十岁的身体。

　　一个月过去，复一个月过去，一眨眼又过了三个月，方斯庭基本没有电话打回，她想打过去，但不知要打去哪里，心中更加焦急，每天亲自跑到军营去打探消息，可他们也不知道。

　　当方公馆沉寂了许久的电话响起时，林灵发疯似地跑去接，只是听到对方的一番话后，她整个人都呆住了：“败了？”

　　方斯庭遇到了日军的袭击，战败了，伤亡惨重，最让人难以接受的竟是——陈副官阵亡。

　　陈副官陈朗，家里还有妻子孩子，无不是在等着他凯旋而归，可此战后人再也回不来了，他的家人定然肝肠寸断。

　　回想起他的音容笑貌，林灵也是悲痛万分，陈副官曾经救过自己两次，与自己有救命之恩，一个活蹦乱跳朝夕相处的人就这样在世界上消失了。战争果真是残酷无情，她现在才亲身体会到失去亲人朋友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那方斯庭呢？他人在哪里？对方没有给出答案，只说他驻守的阵地失守，部队溃不成军，暂时还没有消息。

　　这无疑又是打垮林灵的一个坏消息，她病了，一连三天卧床不起。

　　她的天要塌了吗？

　　对于战争带来的后果，她早就有了心里准备，也已从历史资料得知，只是当事情发生了，她仍没逃得过这一关，就像这个时代的其他人一样，承受着超出自己可以承受的压力，整个人的精神快要崩溃。

　　这一天，注定又是一个不平静的日子。公馆收到了一封来自前方战场的信，是寄给方斯庭的，那信封用的是黑色，这竟然是报丧的。

　　林灵有些心慌，拿着这封信的双手发着抖，久久不敢撕开，谁不在了？方斯庭？不会，这信写给他的，那就应该不是，会是谁？一种不详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想了许久，难道是——方斯渝？

　　她的眼眶一下子囤积了泪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情，默默念道：不是，不是。她猛然将信封撕开，拿出里面的信纸打开来看。

　　……方斯渝驾机运输物资，途中遇敌机突袭，壮烈牺牲，为国捐躯……

　　她手上的力道一紧，将信纸抓得死死的，两角起了褶皱。

　　她的猜测竟是真的！大脑开始空白，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往下流，整个人傻了一般呆坐着，就像是元神出了窍，两眼空洞地看着那信纸，那一刻，她似乎不认识上面的字，其实，她只是不愿意接受而已。

　　好一阵，她才回过神来，趴在书桌上失声痛哭。

　　哭声惊动了张嫂和杨茗，她们立即冲进书房，只见林灵趴在书桌上，瘦弱的背部起起伏伏地颤抖着，那悲伤之态已完全表露。

　　“少夫人，你怎么了？”

　　林灵没有回答，她此时除了用哭泣来发泄着自己内心的痛苦，已没有精力去说话了。

　　杨茗看到掉在地上的信纸，便拿起来和张嫂一起看。

　　她们也是大惊失色，特别是张嫂，已是老泪纵横。

　　这一天，方公馆里的气氛更加沉闷，仿佛老天也在悲伤怜悯，下起了毛毛细雨，就算是在室内，空气的温度也是冷冷的。

　　哭了许久，林灵慢慢缓过气，木然坐着，任谁叫她都充耳不闻。

　　最后，她才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张嫂和杨茗默默退出书房，并把门轻轻关上。

　　林灵打开抽屉，从里翻出方斯渝的相片。

　　少年时的他们志同道合，曾一起骑车，一起去野花地，一起骑马，一起喝酒，还约好一起去京城；他给自己擦药，野花地里为自己的双手取暖，在自己落难时伸出了援助之手；为了自己，他敢跟自己的母亲据理力争，为了自己，和方斯庭叫板……这一切一切，就像放电影般在她脑海一帧一帧播放。

　　可就这么一个可亲可爱的人，却把自己留在了蓝天，再也回不来，耳朵再也听不到他激昂进步的言语和看不到他灿烂的笑容。

　　“斯渝，还记得我在草古陋室说过的一句笑话吗？你终会变老会变成爷，可是，你竟没有这个机会了，你没变老也没变成爷，还是那样年轻，那样英俊好看。”她抚摸着那张方斯渝与飞机合照的相片，里面的他还是那样英气逼人，对着她露出了一口白牙，笑容仿佛就在昨天。

　　她惨然一笑，胸口一阵发闷，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怕相片被弄脏，忙将相片紧紧抱住，可是动作慢了些，相片的边角上还是沾了几点血迹。

　　她极少会这样，这一次，她的身子彻底垮了，受不了风寒，整个人憔悴不堪，相比之前卧床的三天还要严重。

　　丁医生开了药，又打了针，她的状态似乎并没有好转，觉得自己难以等到与方斯庭相见的那一天，强打着精神，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写写画画，没人知道她要做什么。

　　“少夫人真是命苦，打小就没了双亲，又被方家悔婚，还被那个日本女人多次陷害，一路过来总是吃亏的那个，受了不知多少苦，好不容易和大少成了亲，过不了几年安稳日子，日本人就打进来了。”在花房里，吴妈黯然神伤地向张嫂说着林灵的过往，几度哽咽，“最没想到的是，孩子也没了，她的身体又不好。”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双手捂脸在低声哭泣。

　　张嫂何尝不是也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自从她得知方斯渝殉国后，就没有睡过安稳觉，头发也白了，一下子老了许多。她是看着方家两兄弟长大的，感情自是很深，这两兄弟一个没了，另一个至今还没有下落，她怎能不伤心？看到吴妈如此，一向坚强的她也崩溃了，抹着眼泪轻轻抽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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