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大年三十夜,湖北省一个离武汉很近的村庄,被从下午就开始下的鹅毛大雪,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之中。这场大雪来得很突兀,上午还是晴朗的天空,中午开始乌云汇集,随即雪花飘洒而下,让春节的气氛更加浓厚了几分。
大雪一直在下,所有的道路和房屋,都披上了洁白的盛装。远处近处偶尔有一阵阵的鞭炮声,二踢脚和震天雷的爆炸声,在雪夜里显得很沉闷,不像平时听起来那么清脆高远。
还不到十二点,鞭炮声并不密集,三十的夜里,总要等到电视里播报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所有人家集中放上一挂长鞭,那时爆豆般的鞭炮声,会持续将近二十分钟。
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魏启明坐在饭桌前,桌上摆着几样晚饭时剩下的菜肴,鸡鸭鱼肉俱有。老伴儿正在一边忙活着包饺子,他独自喝着温得恰到好处的米酒,看着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时不时叨上一口喷香的菜。
魏启明家里就三口人,女儿魏然夏天刚考上了广州的大学,第一次放寒假回家来陪老两口。老伴儿包上些饺子意思意思就行,湖北人对大年夜的饺子,不像北方人那么看重。
他们的家离村里其他人家显得有些远,独门独院的老房子,显得有些破败。村里其他人家大部分都盖了新房子,魏启明家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水平,虽没有大富大贵,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房子现在虽然显得破败,当年盖好的时候,还是很出风头的,在村里是为数不多的整院砖墙的宅院,房子也是全砖全瓦的,带挡雨挡雪的屋檐,是魏启明为了跟媳妇结婚新盖的。如今二十年过去了,新房子变成了破房子,新媳妇变成了老太婆。
魏启明经常唠叨的是,等供完了女儿魏然念大学,有了富余的钱再盖新房子,或者魏然嫁个城里的大款,给他老两口买套城里的小房子,村里的这座院子就丢下了,他和老伴儿去城里生活。
其实魏启明年纪不大,才四十出头,农村繁重的农活和农闲时做点小生意的辛苦,让他两鬓早早的布满了白发,脸上又深又密的皱纹,肤色黑红,显得比同龄人都大上七八岁。
魏然在广州读大学,学校的饭菜不合胃口,回到家之后一直在抱怨,今天大年三十,妈妈做了好几道她爱吃的湖北乡下菜。她胡吃海塞之下,在广州吃惯了清淡菜式的肠胃,猛然间有些受不了辛辣的刺激,一晚上都在拉肚子。
凛冽的寒风,顺着简易厕所的木板间隙吹进来,魏然觉得身上冰凉,可肚子犹自在咕噜噜的叫着,她不得不继续蹲在房子侧面的厕所里。侧面墙这边没有灯,院子里挑着一个明亮的灯泡,显得侧墙这边更加黑暗。
门口响起了一阵摩托车的声音,随即摩托声噶然而止,停在了她家门口。魏然收起了手机,顺着木板的缝隙向外张望,要是来人看见厕所里的光亮,她会觉得尴尬。
大约一分钟后,响起了几下敲门声,在远离邻居的地方,显得很清晰。
“谁啊?”妈妈手上都是白面,边朝院门走边问。
“是我啊,婶子。”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地道的本村土话。
“听不出是谁,大半夜的有啥事呢?”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上锁的铁门。
“我找我大伯呢,有没有在你家?”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走了进来,手揣在裤兜里。
“谁是你大伯?我家没客人,不信你看,就你叔一个人在喝酒。”妈妈盯着这个人看了看,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她用手指了指屋里,便回身朝院里走。听着他说的本村土话,她不确定魏然爸爸是不是认识他,或许是谁家的孩子?很多本村人外出打工,只有在春节时候才回来,她也认不全。
“没客人啊,那就好。”男人转身将院门关上了,再转身紧走两步,在妈妈身后扬起手来,手里刀光一闪,一把雪亮的匕首插进了妈妈的脖子里,殷红的鲜血喷射出来,落在厚厚的雪地里冒着热气。
“啊。。。。。。”妈妈在挣扎着,嘴里冒着血,发出低沉的挣扎声,噗通一下倒在了地上,腿脚仍然在乱动着。蹲在厕所里的魏然,将男人进门到妈妈被杀的过程,看了个明明白白,巨大的恐惧让她忘记了寒冷,手捂着嘴巴不敢发出声响。
男人将匕首在雪地里擦了擦,迈着沉稳的步子进了堂屋。魏然匆匆的提上裤子,蹑手蹑脚的跟着走进了厨房,寻找能帮爸爸对付凶手的东西。面板上有把菜刀,她轻轻的拎在了手里。
她不敢贸然上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收拾她绰绰有余,何况她亲眼目睹妈妈被杀死在院子里,她还能走动,已经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
“然然她妈,是谁啊?”魏启明背对着堂屋门喊了一声,笑眯眯的看着电视,正在演一个好笑的小品,他看得乐不可支,手里端着酒杯都忘了喝。刚才的敲门声他也听见了,半天不见老伴儿进屋来。
“魏叔,你好啊。”男人进了屋,不慌不忙的把匕首朝饭桌上一放,端坐在魏启明的对面,脸斜对着堂屋门,冷笑着看一脸诧异的魏启明。堂屋门口到男人所坐的位置,有一段距离,魏然拎着菜刀,更不敢轻举妄动。
“你是谁?我老伴儿呢?”魏启明的手瑟瑟发抖,匕首上未擦净的血迹,说明老伴儿已经遇害了。
“魏叔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孙大民。”孙大民目不转睛的盯着魏启明。他手上戴着薄薄的手套,阴冷的目光看得魏启明在温暖的屋子里打了个寒颤。
“孙大民?听着耳熟。”魏启明看着寒光闪烁的匕首,不敢乱动,努力的想着孙大民是谁。
“不记得了?我家二十年前跟你家是邻居,种的田也挨在一起,我妈妈是被你推倒才死的。”孙大民拿起了桌上的匕首。
二十年前的往事,瞬间占据了魏启明的脑海,他记得孙大民了,那时孙大民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一九九零年,魏启明那年才二十三岁。他是家里的独生子,父母早早过世,他在村里吃着百家饭长大。年轻的魏启明勤劳肯干,虽然年纪不大,已经凭着承包田地和跑运输,赚了一些钱。
新盖了房子之后,他娶了媳妇,媳妇是外乡人,早几年定下的亲。本村的人一开始,不愿意嫁给他这个没有根基的孤儿。后来他致富了,却娶了外乡媳妇,很是让本村一些姑娘恼恨自己的爹娘没有眼光。
新婚不久,他媳妇和隔壁邻居,也就是孙大民的娘,因为种地时起了小纠纷,在田间吵了起来,还动了手。千不该万不该,魏启明护着自己的媳妇,推了孙大民的娘一把,摔倒在了地上,恰好她脑袋磕在了坚硬的锄头把上。
他娘当时还没什么事,吵闹之后就回了家,后来的几天一直觉得头晕,起不了床。上小学六年级的孙大民,请了几天假在家里照顾他娘。谁知头天夜里还嚷嚷头晕的娘,第二天一早就没有了呼吸。
孙大民认定是魏启明害了她娘,跑到村里告魏启明。孙大民的娘是寡妇,丈夫在孙大民五岁的时候就因为车祸去世了,随着娘也去世,孙大民成了孤儿。
孙大民的娘摔了一跤,引发了脑溢血,心疼钱没有及时去医院医治。村长听了事情的经过,又配合派出所的民警做了调查,认为这不是故意杀人,纯熟意外,让魏启明赔了些钱财,帮他运动了一些关系,只劳教一年。
等魏启明刑满释放回家,隔壁已经人去院空。他服刑后不久,无所依靠的孙大民,被在省城工作的亲戚接走抚养,再也没有回过村里,最后的消息是听说他长大后,去了新疆当兵。
被劳教之后,人生档案上有了污点,魏启明也就不出去做生意了,守着自家的几亩田地过日子,农闲时做些小生意。媳妇倒没嫌弃他,等他回家后,在一九九二年,生下了魏然这个宝贝闺女。
魏启明再也想不到,二十年前的邻居,在大年三十的夜里找上门来,要致他们全家于死地。
“你家闺女呢?”孙大民冷冷的声音问魏启明,他方才进屋的时候,发现只有堂屋有人,没看见魏启明的闺女,桌上只有两幅碗筷,堂屋沙发上也没有女孩子的外衣。
为了不被发现是他下的手,孙大民二十年来极少跟村里人来往,对于这个村子来说,他就是个被遗忘的人。魏启明的姑娘长什么样,他不知道,只是小时候在省城亲戚家里,听说魏启明生了个闺女。他今晚的主要目标,也不是魏启明的闺女,而是这个致他娘于死地的魏启明,还有他老婆。
“孩子出去跟村里好朋友玩了,今晚不回家。”魏启明没看见魏然站在厨房角落里,心想还在蹲厕所的女儿,最好能听到动静赶快跑出去,逃一个是一个。
魏然回来不回来,孙大民不关心,只要今晚能顺利的干掉仇人,不让人发现是他作案的就可以了。
爸爸的话提醒了魏然,她捂着嘴巴慢慢的退出了厨房,来到屋外,蹲在了房子另一侧的堂屋窗户根下面,想着能救爸爸的方法。她冲进屋里是不明智的,徒然牺牲自己而已,爸爸年老力衰,肯定不是当过兵、正值壮年的孙大民的对手。
“大民你现在在干啥呢?过得挺好的?”魏启明竭力的保持镇定,打算跟孙大民拖延时间。蹲在窗户下的魏然,能真切的听到屋里的说话声。
“我现在广州开公司呢,过得挺好。我是昨天晚上,直接从广州开车过来的,车放在了武汉一个停车场。今天早上我买了辆摩托车,等会儿走的时候,摩托车开到城里就不要了,连夜还得开车赶回广州去。”好像跟魏启明聊聊天,让他知道自己的近况和安排,能让孙大民隐忍了二十年的仇恨,得到最大的宣泄,也能让他下定决心不放过魏启明。
孙大民不是惯犯,这还是他第一次杀人。他没急着动手杀魏启明,大年三十的夜里,除了聚众喝酒打牌的人,魏启明家里应该不会有别人来。
听着像聊家常一样的话,魏启明知道孙大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了,他得赶快弄出点动静,好让魏然有机会逃跑。
桌子被猛然掀了,早有预防的孙大民,一个闪身就抱住了魏启明,匕首顺势插进了他的脖子。魏启明捂着鲜血狂喷的脖子,踉跄着走了几步,歪到在了地上。孙大民在他身上又胡乱戳了几下,把魏启明钱包里的钱拿出来揣上,堂屋的柜子抽屉胡乱翻了翻,拿了些值钱的东西,造成入室抢劫的假象。
耳听屋里乱响的魏然,吓得坐在了地上,压根不敢动弹。
孙大民走出屋子,站在灯光里四处打量了下,没发现什么人迹。他打开院门,戴上头盔发动了摩托车,摩托车的声音由近及远,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
孙大民的声音和样子,被躲在暗处的魏然牢牢的记在了心里,直到十几分钟之后,她才觉得被恐惧吓呆的身体能够动了。
院子里,妈妈的身体开始变凉变硬。屋子里的爸爸,全身上下都是鲜血,眼睛还睁得大大的,看着满脸泪痕的魏然毫无反应。
锅里烧的水在翻着气泡,哗哗作响。没包完的饺子摆在厨房的面板上,电视机正放着《难忘今宵》的歌曲,村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合家团聚的大年夜,魏然失去了父母,没有了美满的生活。
村长和民警接到报警通知后,冒着大雪赶到了魏然家里,院里屋里的惨景让他们心里发瘆。
“你见到什么人了没有?”村长拍拍魏然的肩膀,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破案是第一位的,他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她。她才十八岁,父母一夜之间双双被杀,凭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承受这么大的打击。
“是一个叫孙大民的人,把我爸妈杀害了。”魏然带着哭腔回答。
“孙大民?”村长已经不记得这个人了,挠着头皮在想孙大民是谁。
“他说二十年前,我爸爸推倒了他娘,他娘因此死了。”魏然把听到的情况如实告诉了民警和村长。
“那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比如摩托车、汽车。”民警皱了皱眉。除了村长,还有好几个闻讯赶来的人,魏然家门口车辆痕迹和人的脚印乱乱的,要是她能说出凶手是怎么来的,有利于查找凶手的动向。
“他是骑摩托车来的,据他说要开车回广州去,他在广州开公司。”魏然捂着自己的脸,泪水止不住的流淌着。
民警和村长对视一眼,从案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现在是大年夜,抓捕孙大民可能没那么快。
忙乱了近乎一个小时,魏然回答着民警和村长的问题,民警不停的打手机向上级汇报最新的进展情况,准备围堵孙大民。
“那你去我家睡吧,让你婶子陪你,屋里现在不能住人。”村长和民警拍好了照,问也没什么好问的,等明天公安干警来了再勘察现场。
“嗯,谢谢村长伯伯。”魏然乖巧的低头跟着村长走,来到家门口的时候,将大门上贴的春联,一条条的揭了下来,揉成一团扔在了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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