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许舍疾只身来到浣江边，见到了那只水怪。

　　水怪的头发像件披风般已经垂到了地上，破旧宽大的衣衫遮住了手脚，若不是许舍疾知道那便是让浣江以及浣城掀起巨浪的怪物，他会认为这就是一个在路边饥饿贫困的乞丐。

　　“你能见到我？”水怪透过自己的头发，注意到了许舍疾的视线。

　　江边风浪很大，许舍疾一时睁不开眼，拿着木拐的手发抖，差点没有站稳。

　　水怪一抬手，瞬间江面平静了不少。

　　许舍疾稳了稳自己，整理了下发型跟衣物。

　　“你的时日不长了。”水怪说道。

　　“在下知道。”许舍疾倒是冷静。

　　“我有办法救你。”水怪走近了几步。

　　三十

　　江心家处于市中心，楼层很高，从客厅的落地窗望去就能看到佳人江。

　　在孤儿院的回忆已经是很久远了，当他知道有家庭将要领养他的时候，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警告说：如果不乖就会再被送回来。

　　虽然有可能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却引发了江心心里的洪流。从小到大江心都比同龄的孩子成熟，他尽可能把所有事都做得尽善尽美，为的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存在给江家带去半点麻烦。因此他的性格冷静内敛，嬉笑怒骂很少表现在脸上。一遇到不顺心之事，他就去江边钓鱼，有时从日出待到日落，有时从日落待到日出。

　　江心并非寡情，只是每次遇到许小海，都会超过他的“冷静范围”，一时之间，乱了方寸，就不知道到底该如何面对，就像十八年前的初遇，就像三年前的重逢。

　　就像此时此刻的见面。

　　“江心啊，”许小海双手抱紧自己的上半身，慢慢靠近，打着寒噤说道，“你不觉得这江边，很冷吗？”

　　江心看到路灯下的许小海，先是诧异，也就过了一会儿，也就想通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夜里风大。”江心拿起随身带的包，翻出一件冲锋衣递给了许小海。

　　“你不冷吗？”许小海有些犹豫。

　　江心摇摇头，许小海便接过衣服就穿在了身上。

　　许小海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待在江心身边。

　　“你不说什么吗？”江心问道。

　　“你不是在钓鱼吗？一说话鱼跑了怎么办？”许小海轻声说道。

　　江心也沉默了，又过了点时间，许小海耐不住，就在旁边走动起来，他注意到江心的桶里，一条鱼都没有。

　　“你鱼呢？”许小海问道。

　　“送人了。”江心开始收鱼竿。

　　“那你说你钓鱼图啥啊，这又黑又冷的。”许小海觉得风又变大了些，索性把外套领子立起来，整个脖子缩了进去，他闻到了这领口沾着江心身上熟悉的味道。

　　“……”江心顿了顿，说道，“走吧。”

　　“不钓了？”许小海好奇道。

　　“嗯，”江心点点头，麻利地收拾好了东西，“着凉了就不好。”

　　这是在担心谁啊？许小海很想问出口，但还是咽了下去，小跑几步跟上了江心。

　　两人一起走在滨江路上，过了许久，都没有人说话。许小海很难耐，但他这次决定死磕到底，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对的。

　　“我妈……去找过你了？”江心说道。

　　“啊，对对。”许小海回答道。

　　“她说的话别放在心上……”江心的声音很轻，路灯忽明忽暗，许小海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哪句啊？”倒是许小海觉得眼前的江心颇为新奇，起了玩乐之心，提高音量问道。

　　“我怎么知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嘿，你不知道，那你为什么叫我别放在心上？”许小海笑吟吟地说道。

　　“你……”江心说不过许小海。

　　“哈哈哈。”许小海笑出了声，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越来越喜欢逗江心，试问还有什么会比让一个面瘫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更有趣的呢？

　　“总之……就别放在心上。”江心说道。

　　“好好好，”许小海答应着，接着他正了正神色，说道，“江心，你不在的这几天，我想起一些事来。”

　　“什么？”

　　“我在军校，是篮球队的。”许小海说道。

　　“嗯。”

　　“你也是吧？”许小海停下了脚步，转向江心。

　　江心也停了下来，看着许小海，“对。”

　　许小海像是打了个胜仗般举起了拳头，“我就说你为什么看上去很熟悉……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

　　“我们……并没有很熟悉。”

　　江心说得对，许小海在军校那时，因为他的个性、又或是因为他的背景，朋友，实在是太多了。身边的同学，跟从小到大见过的人一样，几乎都长着同一张谄媚的脸，久而久之，许小海就有点脸盲症了，认为见到的人如出一辙，没有必要去仔细分辨。自然也是有真正的朋友的，但许小海的习惯不好，他很难拿真心示人，面对假面，也用假面，难免认不得“真面”，就算认得，也懒得摘下假面了。有句话说，假面戴得久了，就成了你真正的脸。因此许小海鲜少有知心的朋友，他倒是也觉得无妨，每天忙着寻欢，根本没让自己有空去想这些矫情的事。

　　那时他任球队的副队长，又是个“官”，又不用真正负责什么工作，副队长当得很惬意。临近毕业，球队要找继任的负责人了，当然这事儿也不归他管。他只记得，队长好像跟他介绍过几个学弟，说是有可能会成为将来的“队长”跟“副队长”。许小海做出一副长辈的样貌，对站成一排的学弟依次拍肩，以示鼓励，并说着类似“好好加油”、“球队的将来就要靠你们了”之类符合他副队长身份的话。

　　这几个学弟之中，许小海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一个，跟他的过去以及将来有着不浅的联系。

　　“咳，你后来当成队长了吗？”许小海问道。

　　“没，”江心摇头，“后来就退出篮球队了。”

　　“好吧……”许小海停顿片刻，脸一阵发烫，支支吾吾道，“那……那句，什么‘因为见过火场里绝望的脸，不想让他们等太久’，也是那时我告诉你的吧？”

　　“对。”江心颔首。

　　“哇呀——”许小海一阵惊叫，“太他妈羞耻了……我那时肯定是想在学弟面前摆架子，才自以为是说出这样羞耻的话的！”

　　“……”江心看着内心戏极度丰富的许小海，没有说话。

　　“你……该不会就因为这……就去做了消防员吧？”许小海皱着眉头，小心问道。

　　江心轻笑了一下，“如果是呢？”

　　“那……那也不错啊，消防员多好啊，又帅，又算是个稳定工作的……到底是不是啊……”虽然许小海努力安慰着自己，但一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可能影响到一个人的一生时，他还是心有不安。

　　江心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着。

　　“到底是不是啊？还有你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说你就是大海啊？那你现在到底又为什么不开心啊？什么时候搬回来啊？江心你站住，别走那么快啊……”许小海连忙跟上。

　　当两人路过一个停车场时，一辆车前站着一个人影。

　　“嗯？你认识那人啊？”正当许小海纳闷着，江心已经先他几步走了上去。

　　等到许小海也紧跟上前，在路灯照射下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抱歉，我忘了今晚跟你约了饭了。”江心略带不好意思地向那个人道歉。

　　“哦，没关系。”那个人笑着摇头。

　　“你怎么也不打个电话给我？等很久了？”江心问道。

　　“你反正会路过这边，我也正好吸个烟……”那人边解释道，视线也转向了许小海，“欸，你不是那天的——”

　　“你不是那天那个熊孩子的爹嘛？！”还没等那人问道，许小海就先开口打断了那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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