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林靖宇嘴里的水猛地流进了气管，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周修远笑吟吟地看着眼前慌乱的林靖宇：“随口问问，别那么激动啊小伙子。”

　　林靖宇稍微平复了一下，逃避着周修远的视线，“这个……你要问本人吧。”

　　“不知道吗？”周修远仍然微笑着。

　　“我跟他七年没见了……很多事还不了解。”

　　“所以我问的是七年前的他啊。”

　　林靖宇低头沉思了片刻，“阿哲的心思，不管七年前，还是现在，我都猜不透。”

　　“好吧。”周修远撇了下嘴。

　　“房东大……不对，周老师，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啊？”

　　“无聊的好奇心作祟而已，不用在意。”周修远向林靖宇走了过去，拿起另一个水杯，喝了口水。

　　“你喜欢林染吗？”林靖宇问道。

　　“噗——”这回被呛的是周修远，“咳咳……咳咳……”

　　咳嗽完了，周修远狠狠在林靖宇后脑勺拍了一下，“你脑子进水了？”

　　“嘶——”林靖宇摸摸被打的地方，嘟囔着，“我也是随口问问，别那么激动啊周老师。”

　　那是林染刚搬进这个公寓时发生的事。

　　其实那时两人刚认识不久，并不熟悉，但由于周修远受了陆君生的拜托，陆君生还不由分说地给了自己一笔不少的钱，于情于理，周修远都很照顾林染。提供住所、与出版社签合约、出版作品……这一切在周修远看来再正常不过，而并不知道背后隐情的另一个人却似乎不是这样想的。

　　有天晚上，周修远刚关了台灯，爬上床。因为刚过了截稿日，他正打算好好地睡个安稳觉。突然，门被打开了，一道人影闪过，房间内的灯被打开了。

　　“怎么了？”周修远起身问道，当眼光向门那边望去时，他发现林染刚洗完澡，上半身光着，下半身就裹着条浴巾。

　　林染似乎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又没说出口，只低着头站在那里。

　　“怎么了？”周修远又问了一遍，掀开了被子穿上拖鞋，正打算走过去的时候，林染说话了。

　　“他们说，你是同性恋。”林染说得很小声，但一字一句很清晰。

　　“啊？”周修远觉得自己的脑袋瞬间变得很大。

　　“你是同性恋？”林靖宇叫道，打断了周修远的回忆，“你不会真喜欢阿哲吧？”

　　“啧，闭嘴。别打断。”周修远没好气地说道。

　　林染看着一头雾水的周修远，似乎有点不耐烦，走近了几步。

　　“你觉得我是吗？”周修远已经迅速地冷静了下来，甚至觉得当前的场景颇为精彩，他来了兴致，嘴角微微扬起，看着林染。

　　“不知道。”林染回答。

　　“那你是吗？”周修远问。

　　“这不重要。”

　　“这怎么不重要了？”周修远越来越觉得好玩了。

　　“废话好多。要做做，不做拉倒。”林染并没有回答周修远的问题，说完了话像下了决心似的坐在了周修远的身旁。

　　“林染啊……”周修远看着林染的侧脸，头发还没有全干，鬓角仍有水珠沿着下巴滴下来，林染偶尔会抬起手擦掉一些。林染很瘦，即使现在弯着腰坐着，还是能看到他竹排般的肋骨隐隐约约，之前可能长期蜗居在那个酒吧里，鲜少晒太阳，他的皮肤出奇地白皙，跟周修远差了不止一个色度。听到周修远喊他的名字，他转头看着周修远。

　　然而林染的眼神望过来时，周修远却将视线瞬间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我是看中你的才华，并不是因为我想跟你上床……”周修远的语气里透着无奈，他站起来，随手将一件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扔给林染，“当我看到你的作品时，我就知道，我们是同一类人。我们都不过在寻找一个活着的理由，我比你幸运，也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吧，以前总想着要这世界给我个理由，后来我才发现理由是要自己给自己的……”

　　“所以呢？”林染皱着眉头问道。

　　周修远突然意识到自己认认真真说那么多其实都没有用，林染根本就一点都没有听进去。

　　“所以赶快给我滚回去睡觉！”周修远喊道。

　　林染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其实我也可以在下面。”

　　大概花了三秒，周修远反应了过来。

　　“下你大爷啊！”

　　“你刚才说我们是同一类人，难道不是在委婉地表示不能做是因为你认为我也是‘在上面’的类型吗？”

　　这是何等清奇的脑回路啊！周修远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男孩，不由心生敬意。

　　“不要算了。”正当林染打算站起身离开时，周修远拉住了林染的手臂，稍一用力就将林染整个人按在床上。

　　“喂，小子。你不要欺人太甚。”周修远压低了声音，那么近距离地看着林染，似乎想在林染那张扑克脸上读懂什么。

　　而当周修远靠得更近时，林染将眼睛闭上，周修远隐约感觉到身下的人在微微颤抖着，气息也变得有些紊乱。

　　他在怕吗？周修远低下头笑了一下，将身子移开，躺在另一侧的床上，将右手手背搭在额头，做了个深呼吸后说道：“没意思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左一右沉默地躺在那张双人大床上，不知过了多久，林染起身下了床，刚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对周修远道了个歉，语气诚恳。

　　“快去睡觉吧，顺便把灯关了。”周修远闭上眼睛，直到林染快要将门关上时，他又叫住了林染。

　　“肩膀上的纹身挺酷。”

　　林染没有回答，将门带上后，抬起手捂着肩膀上的纹身，在门口站了许久才回自己的房间。

　　“那时候他的纹身还在？”林靖宇问道。

　　“在啊，那个三角图形，我觉得还蛮好看的，”周修远回答道，“怎么了吗？他难道去洗掉了？那纹身跟你有关吗？”

　　林靖宇陷入了沉思，这件事上林染对他撒了谎。

　　“不说算了，你的关注点也挺奇怪啊，这么长的故事，就好奇那个纹身啊……”

　　“不是，信息量有点大。”林靖宇挠挠头略带点不好意思。

　　“好吧，那你慢慢消化。”

　　隔了很久，林靖宇突然抬头看着周修远。

　　“所以你是不是同性恋啊？”

　　“搞什么？想半天你就想问这个吗？”周修远哭笑不得。

　　“别的也没什么好问的，这个也是我无聊的好奇心罢了，事关你的隐私，不想回答就算了。”

　　周修远耸了耸肩，站起身。

　　“那我就先走了，”林靖宇送他到了玄关，“对了。”

　　“怎么了？忘了什么吗？”

　　“小染——现在应该叫回陆青哲了，”周修远笑着，“就交棒给你照顾了，我也算功成身退了。”

　　从苏月白那儿回到自己的家中，小黑一沾到自己的床便睡着了，一觉睡到临近中午。

　　醒来时只觉得头脑发胀，身体好像更累了。迷迷糊糊中小黑看了眼手机屏幕，除去几条广告信息，引起他注意的信息是余晓发来的，而且是两条。

　　第一条是在上午的九点一刻发来的，内容是：周末有空吗？

　　第二条发送过来的时间在九点四十三分，内容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小黑看着这两条信息笑了起来，头脑似乎也随之清醒了。他立刻回了个信息，内容是：内心戏挺足啊。

　　刚按“发送键”没多久，小黑紧接着又打了两个字发了出去：方便。

　　“余编辑，我们见面这是第四次了吧。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肉贴肉——”小黑边说边舀了勺杯中的蛋糕往嘴里送，这是这家蛋糕店新出的北海道戚风蛋糕，由于每天只限量做一些，往往过了上午十点就售罄了，平时小黑的酒吧工作注定了他与这蛋糕无缘，这次因为跟余晓约了早上见面，终于吃到了。

　　余晓微笑着说：“你叫我余晓就可以，或者像别的同事一样直接叫我‘晓’就好。”

　　“晓？哇，我觉得只有一个字的名字喊起来好高端！那你以后也可以喊我一个字的名字吗？”

　　“叫你什么？‘狗’吗？”还没等小黑回答，余晓先被自己给逗笑了。

　　“蛋糕也吃了，寒暄也过了，”小黑放下了勺子，端正了坐姿，“晓，我们接下来到底要干嘛？”

　　“约会啊。”说完余晓淡定地喝了口手中的可可，想着今天回去又要在跑步机上多跑几十分钟了。

　　“啊？”

　　“约——会——”余晓看着小黑的眼睛又说了一遍。小黑眨巴着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说，这是场预谋吧。”余晓接着说道，脸上一直挂着笑容，“所以我想配合一下啊。”

　　小黑开始理解余晓话里的意思了。

　　“你知道了？”

　　“我又不傻。林染看到我跟你认识，一点都不惊讶呢——不过林染是个怪人，所以我也不确定，但听了你刚才的话，看来我猜的没错啊。”

　　小黑勉强挤出个笑容，神色充满敬意：“不愧是高材生。”

　　“我问你，就一个问题，是林染的主意还是老大？”

　　“都不是……”小黑把头低下，轻声说道。

　　“嗯？不是他们之中的一个想出的主意撮合我跟你吗？”

　　“不是。”

　　“那是什么？”

　　“是我出的主意……”

　　“啊？”余晓想了一会儿，才领悟小黑话里的意思，瞬间脸红了起来。看着眼前害羞的余晓，小黑将脸凑近了一点，捕捉到她的视线后，喊了句：“喂——”

　　“干……干什么？”

　　“约会去了。”小黑露出个邪邪的笑容。

　　由于是周末，即使是上午场的电影，上座率仍然很高，电影是余晓选的，讲述的是一个大龄未婚女青年与一个刚毕业的男大学生两者间相遇相知相爱的都市爱情。来看的也大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侣。

　　“其实我很长时间没进电影院了，”电影开始前，余晓感叹道，“编辑真不是人干的活。”

　　“那你要换工作吗？”

　　余晓摇了摇头，“那倒从来没想过。毕竟这是我从小到大最想做的工作，我的感激远多于辛劳。”

　　“这不是很好吗？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你很幸运。”小黑感叹道。

　　“是啊。那你呢？现在这份工作是你想做的吗？”余晓问。

　　“我没想过这么深奥的问题……因为毕业了要找工作，我三叔就说可以试试去ZK先做一段日子，然后我就留下来做了。”小黑说。

　　“你二叔？那你父母呢？也支持你吗？”

　　“周修远没跟你说过吗？我爸是个作家，之前也跟DL签过约……现在是自由作家。”

　　“真的吗？”余晓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你父亲的笔名是？”

　　“我爸没有笔名，他说一个人一生一个名字就够了，改名字八成是遭遇了什么变故——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他叫盛晖——”小黑刚想说几部父亲的作品来补充一下，却被余晓打断了。

　　“盛晖？当然听过……他的作品我全看过！”这是小黑第一次看见余晓露出那么激动的表情，可是就在此时，电影开始了，两人的对话也暂时告一段落。

　　其实听到小黑的话后，余晓有太多问题想问了，以至于前半段都没怎么认真看电影，一直到后半段才入戏。电影的结局是在五年后，男女主人公终于在同一座城市相遇时，余晓准备许久的眼泪突然收了回去。

　　“唉。”余晓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

　　“不相遇就好了。”

　　“啊？”小黑纳闷道。

　　“我说，结局太假了。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遇得到呢？人生中总是充满了根本就不能抵抗的遗憾以及各种各样无法改变的badending嘛……”

　　“就是因为生活不如意，才到电影里求个安慰啊。”小黑说。

　　电影散场后，出口的人流有点拥挤，踩着高跟鞋的余晓一不留神崴了下脚，其实自己也能保持平衡，但就在那一瞬间，小黑抓住了余晓的胳膊，后来又一直用身体护着她直到空旷的地方。

　　“呃……”余晓用余光看了眼在自己左肩的小黑的手。

　　“喔。”小黑看穿了余晓的意思，急忙将手放下，但又觉得不甘心似的，抓住了余晓的手，这次余晓并没有让小黑放开。

　　“对哦！你也姓盛！”余晓豁然开朗，“都怪你平时取什么绰号……”

　　“我跟我爸不一样，我觉得人多点名字没什么不好的，一个名字一张脸，充满了神秘感，不是挺酷的么？不过——”小黑话锋一转，“你怎么还在想这事？”

　　“因为盛老师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啊……我都要对你改观了。”

　　“别这样啊，我爸是我爸，我是我，我们俩没什么关系的，他从小都不怎么管我，现在也是，带着我妈各地旅游，说是采风收集灵感……我看只是单纯想出去玩吧。”小黑撇着嘴，语气中带点羡慕又带点不满。

　　“我想起当初问你怎么认识老大时，你说是有两代人的原因，就是这个吗？盛老师在DL时的责任编辑是老大吗？”

　　“不是……是个姓陆的，从我还在读书时，就一直是那个陆叔叔，他还经常来我家呢……”

　　“陆？我好像没什么印象……”

　　“陆叔叔四年前就去世了，那时候可能你还没到DL吧……对了，说起陆叔叔，我觉得那也是个怪人，不怎么爱说话，沉默得很，我还老觉得他有事没事会盯着我看，还好我那时候已经十多岁了，要是还小的话，肯定会造成童年阴影……”小黑咽了口口水，看上去好像仍心有余悸，“不说他了，后来修远哥就接替了陆叔叔的工作，我跟修远哥就是这么认识的。”

　　“原来是这样。”

　　两个人在商场找了家餐厅，坐了下来。

　　“上次你说……”余晓看着对面的男人开口说道，但似乎有点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算了……”

　　“不就猫二号的事吗？”小黑用右手托着腮，玩味地看着余晓，“想问就问啊，不然这次约会你可就亏了。”

　　余晓心里像是一块大石落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原来有这么明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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