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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临江鱼 柒不安 3767 2021-04-02 13:23

  辛宇宙最近很怪。

  上午语文课打瞌睡,下午品德课心不在焉;来交本子的时候,说是齐了,我数了一遍整整差了三本;午休的时候在路上见到他,他跟我打了声招呼,回头就撞上了柱子。

  这次的单元测试,居然只考了85分。

  “课代表就考了八十多分,以前程老师(这个班一年级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带的时候,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啊,”说着王老师向脸上喷了点喷雾,“怎么回事啊奕老师?”

  我没有回答,坐在后面的陈老师猜测:“数学课上也是一直在走神,今天作业一共三套题错了两题。我看他是不是最近晚上都在玩游戏没睡觉啊……”

  这时数学课代表刚进来交作业,陈老师对他说:“帮老师把辛宇宙叫过来。”

  我找出了那张85分的卷子,递给辛宇宙。

  “课代表,你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啊?”

  辛宇宙双手拿着试卷,没有说话。

  “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跟那谁一样,也是熬夜在玩游戏啊!”没等我问出口陈老师先开口问道。

  辛宇宙看着试卷,摇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啊,你看看,还有很多题都漏做……”我补充道。

  眼前的小男生攥紧了试卷,仍没有回复。

  “你再不说话,我可打电话给你爸爸妈妈问情况了啊……”我瞥了辛宇宙一眼,佯装要起身去打电话。

  突然间,辛宇宙靠近了一步,挡在我面前,抬起头,“不要打电话,老师,不要打电话。”

  “啪嗒一”豆大的眼泪打在了试卷上。

  “欸,辛宇宙,你可是男子汉啊,怎么能因为考试考得不好就哭呢一”其实我有点被吓到,急忙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擦眼泪。

  “奕,奕老师,不要,打电话。”辛宇宙红着眼眶,憋着眼泪,一抽一抽地说道。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好奇地望向这边,我把辛宇宙拉近了一些,“你告诉老师,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我想起了那天辛大地跟我在教室门口的相遇。

  辛宇宙点点头,“我妈走了。”

  “走了?”我不太确定他话里的意思,只好小心地问,生怕落实了我心里的那个想法,“是,是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辛宇宙用纸巾擦着鼻子,“他们一直吵架,前天晚上我妈出门了,就没有回来了,我妈临走前跟我说会回来看我的……这两天我一直在等她,等到很晚,她都没有回来——”

  说完了最后一句后,辛宇宙像一个被堵了很久的水管被开了一个口子,勉强抑制住的情感喷泄而出,又开始大哭起来。

  其他老师投向这边的目光都已经收了回去,我只好再为他抽了一些纸巾。

  亲爱的神,偶尔我也真希望自己是万能的。

  你可拉倒吧。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自身都难保,你还想做谁的救世主啊?

  神说的没错。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只是我没想到,在参加宁可的婚礼前,我居然先参加了一场葬礼。

  外婆在外地做截肢手术的时候,我并不在身边,再次看到她时,她还是躺在浣城人民医院的病房里。

  大舅舅妈、爸爸妈妈、表哥,连过年都很少见到的小舅,都到齐了。

  “右腿有点痛。”外婆在病床上,像个小女孩般对着自己的子辈、孙辈们撒娇。

  我知道那是截肢后所产生的残端痛以及幻肢痛,外婆还不知道自己的右腿已经没了。

  而且此时她的痴呆症也变得尤为严重,她已经认不出我跟表哥了,也喊不住长辈们的名字了。

  “妈,你还知道这是谁吗?”我妈拉着我,对外婆问道。

  “当然知道了,”外婆坚定地说,“我又不是脑子坏掉了。”

  “那这是谁啊?”

  外婆看了我许久,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我跟外婆的亲情说来并不深厚,但此时此刻的外婆,让我感觉很心酸,只一眼,就不忍再看。

  外婆不再回答我妈的问题,转过头看着窗外,“我昨晚梦见小时候了,有颗很大的桂树,桂树旁,有个木头搭的舞台,经常会有唱戏的。每次来人了,我就搬着小板凳去看。看完了,演员跟观众都散了,我也不走,趁夜就爬上了舞台……”

  病房里谁也不再说话,只有房外走廊里,护士偶尔路过传来的推车声。

  “谢神圣多灵验,使老母病体痊。今日特来还香愿,再求佛祖显威严。画龙雕栋殿宇新,披红贴金显威严。钟鼓楼上钟鼓响,香烟弥漫犹如云雾堆。阵阵檀香扑鼻来……”

  外婆开始唱了起来。

  “愿老父伴圣驾君明臣贤,愿老母体康健福寿双全,愿女儿……终……”

  ……

  只需要两周时间。

  从生到死。

  那之后外婆就出院了,她最后是在自己的床上走的。

  床边围满了大人,跟外公那次不同的是,我也成了一个大人。我已经不会再上前摇晃着她的手臂,对她说话了,只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

  我有所自觉,自己的微胖大概是遗传的,因为外婆跟母亲都有点胖,而且她们也都是小时候不胖,之后才胖起来的。

  外婆的肚子很大,邻里间都叫她“胖婶”。

  而现在躺在床上的“胖婶”,瘦小得出奇,全身青黑,没有半点光泽。

  “阿芷,过来过来,让小舅好好看看。”小舅坐在沙发上,我看到他满脸的疲倦,第一次有了“小舅也老了”的感觉。

  外公外婆的三个儿女,大舅叫“晖”,母亲叫“昭”,小舅叫“明”,据说是夫妇俩一起取的,大抵是希望孩子们都有个无比光亮的前程吧。

  在我看来,大舅的一生是“异禀”,母亲那是“规矩”,而小舅,最让我羡慕,是“随性”。

  小舅初中毕业,就出去闯荡做生意了,什么活儿都做过,最后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生意稳定了之后,又开始了四处流浪,至今未娶,膝下无子,也活得逍遥自在。小时候,在当我明白这辈子都无法成为小舅那样的人时,我失落了很久。

  “现在都不肯坐我腿上了啊……”小舅眼里满是可惜,“以前你都爱在我膝盖上坐轿子的!”

  “你不看看现在以她的体重,怕是要把你的膝盖压折了。”不知何时表哥也坐在了隔壁沙发上跟小舅一唱一和。

  还没等我说什么,小舅就被叫走了,临走前跟我们说:“你们先睡会,轮到你们守夜的时候叫你们。”

  我无法入睡,随手拿起包里的书看起来。表哥坐到我身边,好奇地看了眼我书的封面。

  我清楚地听到了他在看到我看的书名后骂了句脏话,然后就抢走了我的书。

  “喂,还给我。”

  “不还,这书没收!这是禁书!禁书!”表哥把我的书藏在身后。

  “你当自己秦始皇呢?”我不再抢夺,“还禁书……”

  “我说我认识这作家你信吗?”

  “你说林染?“在惊讶了一瞬又恢复了平静后,我淡然地问道,”那又怎么样?”

  “这作家在写这书的时候啊……”表哥拿起自己的手指点着太阳穴,“这边不太正常……我这不是怕也影响你吗?”

  “你是怕我看了这书,自杀啊?”

  “呸!”表哥用手捂住了我的嘴,“拜托你不要再说那个词了。我造了什么孽啊,一个两个都不想活……”

  “嗯?”我没太听清后半句,但还是小声解释道,“我真的已经停药很久了,叫你别担心了。”

  可表哥明显不太买我的账,“……总之你不要再看林染的这本书了,不然你看看他别的作品好了。”

  “可他别的作品都不太出名啊……”

  “也是……”争执后,我跟表哥似乎在某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达成了共识。

  轮到我跟表哥守夜的时候,我们俩静静坐在外婆的遗体旁边,院子里道士们在作法事念经。这是我成年后第一次真切又清晰地感受到死亡所带来的喧嚣、孤独以及冷酷。难得是我居然在这种情境下保持着全所未有的平静。

  “小瑜,”身旁的表哥轻声跟我说,“你还记得小时候,有次我们玩米,然后你被奶奶抓起来打屁股吗?”

  我点点头。

  “那时我很想冲上去咬奶奶的手叫她不要再打你了,但我又很想尿尿。”

  我转头看了一眼表哥,灯光下他的耳朵很红。

  “然后又看你哭得那么惨,一着急,就尿出来了。一尿出来,觉得丢人所以哭了。”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这事儿我记挺久的,还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表哥用难得认真的眼神看着我,“当时没上前护着你,真是做哥哥的对不住你。”

  后来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我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就把头轻靠在表哥的肩膀上。

  终于哭了出来。

  外婆出殡后,大舅、母亲以及小舅请来了戏班子,在村里唱了三天外婆最爱的《沉香扇》。

  至于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据说在被移植到外公外婆坟前后不久,就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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