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我自己工作经验尚浅,我认为王老师是个很有趣的同事。
从上班第一天开始,我就感受到了她对我的“敌意”,之所以加引号,是因为我猜不透那到底是种怎样的情感。
“奕老师,你的格子里为什么要放练习册?”
因为那是我的格子。
“奕老师,你的上课进度为什么那么赶?”
因为上一课确实上完了。
“奕老师,你为什么要让他们抄课文?”
因为他们记不住。
“奕老师,你为什么你穿这样的裙子?”
因为其他裙子还在洗衣机里。
“奕老师,你这张试卷少扣了一分!”
因为……啊,还真是少扣了一分。
王老师比我大几岁,常跟陈老师走在一起,与我的沉默寡言不同,就算在改作业,她也总会一直有话题可以聊。不过在她眼中,我应该算是个“异类”吧,不管她跟我说什么,我只是微笑,也鲜少回答,久而久之,办公室里的人都知道,我是个存在感极低的人,刚开学那天也因为没经验,最后来到办公室,坐的是大家挑剩下来的座位,靠近水池的角落里,有两个抽屉是坏的。
虽然我描述了,但其实以上种种,我并不介意。我觉得自己的确是“异类”,再加上初来乍到,无法加入他们“哪个老师生了龙凤胎”、“哪个领导离婚了”等话题,也对“这个月工资怎么少打了30块”、“要早点去食堂,这样能多加点肉”之类的不感兴趣。
“我觉得那个王老师故意找茬,是因为暗地里跟你有竞争意识吧。”宁可帮我分析道。
“竞争意识?”
“对啊,你们都是语文老师,还是同个年段的,多多少少肯定会有点,她只是表现得会比较明显。”
我点点头,知道宁可的“比较”是相对于另一个语文老师,也就是顾萌而言的。
顾萌,跟我一样大,毕业后就在这个学校工作,已经过了一年。正如我对她的初印象一样,她脸蛋漂亮,身材又好,个性委婉大方,其他老师都戏称她是这个学校的“校花”。我自知不谙人情世故,但我能隐约感觉出来她对我与对其他老师有所不同。
之前在员工食堂,我们俩因为谁先盛汤,“礼让”了很久。抬头不见低头见时,也会给予对方一个礼貌的微笑,但我们,很少对话,自然也不及王老师与我之间的交流多。
就算再迟钝,我也能猜到这是与一个名字有关。
在一个周二,只有我跟她下午第一节没有课、办公室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她问我道:“嘉俊是你小学同学吗?”
在忍过了几个周二后,她终于问出来了。
立秋,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13个节气,标志着孟秋时节的正式开始,学校里的梧桐树开始落叶了,所谓“一叶知秋”就是由此而来。
明明过了立秋,天气仍然闷热,因为我习惯了晚睡,雪上加霜,又不得不早起,导致很长一段时间里,即使是在工作中,总觉得在梦游,昏昏沉沉。
“一二三,木头人!”
我看见操场边,辛宇宙跟他的同桌在玩木头人的游戏。
“喂,你动了!”同桌指着辛宇宙。
“我没有!”辛宇宙极力争辩。
“你明明就有!”小姑娘着急了,跺了跺脚。
“好吧好吧,我动了,我回去就是啦。”辛宇宙转身回到起点。
“一二三,木头人!”小姑娘笑着转过身,继续开始游戏。
他们身后就是这所学校最大的一棵梧桐树,已经有近百年的树龄了,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它就长得如此高大了,而我现在由学校变成了老师,这梧桐树的外形似乎没有多少变化。
人的记忆是很容易混淆的,尤其是越久远的记忆,正如我记得这颗梧桐树的位置好像还要往围墙方向更靠近一点。我也疲于回忆,认为回忆就像吃完外卖的快餐盒一样无用,只是它很难降解,埋在土里也许不可见,但有人不小心踩上一脚时,就会发出“嘎吱”的脆响,那是它在提醒你曾吃过它装的外卖的倔强。
辛宇宙来交作业的时候,我想起“课代表事件”一直忘记问他了。
“辛宇宙,课代表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还要继续当吗?”
辛宇宙点点头。
我笑着,“怎么想通了?”
“我爸爸说让我继续当,他说做事不能半途而废。”
“那你自己怎么想呢?”
“我也想,”辛宇宙在我面前腼腆,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我不想半途而废。”
我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加油吧。”
看着辛宇宙离开,这时的我当然还没有意识到辛宇宙爸爸的话并不仅是对辛宇宙说的。
“你别乱动。”我严肃道。
“不动的话挺难受的。”靓靓皱起眉头,有点委屈。
“所以说一开始就让你用最舒服的姿势啊。”我不服。
“那一开始你还说挺快的呢。”靓靓反驳。
“嗯……”我“嗯”了许久,咬紧了下嘴唇,“要不今天算了吧?”
“啊?”靓靓听了之后,浑身像泄了气一样,叹了口气,“好吧。”
“不好意思啊,”我莫名觉得有些对不起他,用画笔戳了戳脑门,“其实我都不怎么画人物的,我是说,真人。”
靓靓坐到我身边来,“那你画过假人吗?”
我笑了,“我之前在广告公司的时候,画过。产品是大米,要给甲方做一个大米拟人形象。”
“广告公司?我还以为你以前是个画家呢?”
“怎么可能?我画画只是纯粹因为这个。”我指了指后脑上插着的的铅笔。
“嗯?”
“你不觉得用铅笔当簪子盘头发的女生很有气质吗?”说完我就先笑出声了。
我收了笑意,“其实是因为我画得不是很好,只能当做兴趣爱好,”我抽出铅笔拿在手上把玩着,用它点着我的手指数数,“我的父母、老师、包括之前的恋人……都不觉得我画得好。”
靓靓撇了眼我的画板,被我发现后,我急忙用手遮住。
“画好了再给你看,”我为了让他安心,迅速补充道,“不过也有几个人夸我画得好,比如这个宁可啊,我的大表哥啊,还……还有比如……小可啊……”
“宁可跟小可是同一个人吧。”靓靓无情戳穿。
正当我不知该怎样圆回来时,宁可开门走了进来,端上了水果跟饮料。我们所在的是宁可家里的一个空着的储物间,采光良好。宁家的这个房子处于郊区,也很安静。
宁可一上来就把我挡着画的手拉开,“我看看我看看。”
可惜我那纸上只用了几笔勾勒,连靓靓的脸框架都没出来。
“奕老师她不画真人的,你应该是第一个吧,”宁可笑着转头看向靓靓,“你长得还真是漂亮啊,之前在理发店就一直想跟你搭话来着。”
“有吗?”靓靓像是有点害羞,躲闪着我们的眼神望向窗外。
“呃……”宁可突然支支吾吾了起来,“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我一瞬间猜到宁可想问什么时,来不及岔开话题,靓靓先开口道:“你想问我为什么要穿女装?还是想问我的性取向?”
我跟宁可面面相觑,还在惊讶中时,靓靓先笑了起来:“因为被很多人问过,我都习惯了。”
只是那天直到宁可开车把他送回理发店,靓靓也没有再提起这个问题。一车三个人,宁可开着车看不到她的侧脸,靓靓则是一脸阴霾沉默不语,而我也正在费力思考。
亲爱的神,我握起画笔的手,怎么会一直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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