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猫二的场景。
深秋的天气,下过几场雨后,气温愈发寒冷。ZK的门口一不留神,就会堆满黄色的银杏叶,人走上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那时我刚成为ZK的经理不久,三叔美其名曰锻炼我,实则想偷懒,而我每天都会各种财务帐单感到头痛。那天我正在门口扫落叶时,从后面传来声音。
“在招人吗?”
循声望去,背后站着个瘦弱的身影,伴着时有时无落下的银杏叶,显得更为纤细而寂寥。
我相信有些人生来就是孤独的。
这样说来好像会有点奇怪,但我的确第一眼就很中意猫二。
他里面穿着一件浅色衬衫,外面是一件套头的深蓝色的粗针毛衣,看得出来应该是偏小码,但穿在他身上仍然宽松。
我与他面对面坐着,细细打量着他。
他的头发有点长,有几缕刘海已经完全盖住了眼睛,眼神空洞,像是没有睡醒般半睁着,睫毛稀疏却长得出奇,让我想起老家芦苇荡里的丛丛芦苇。略微塌的鼻子下面是一张很像女孩子的小巧的嘴,嘴唇干裂还有点破皮。整张脸很苍白,几乎没有血色。
我给他倒了杯水,他的双手一直捧着水杯,谈话过程中也鲜少抬头。
他并没有过多地透露自己的信息,只说他大学没读完不读了,就出来找工作了。因为他长相偏小,我还一度怀疑他是不是谎报了年龄。
“那明天开始就上班吧,试用期一个月。”
“嗯……”他面露难色,轻声问道,“你这有住的地方吗?”
我带他上了二楼,那里有个卫生间,旁边是个储物间,里面有张小床还有些陈旧的柜子,那是我平时需要过夜或是跟在酒吧遇到的女孩办事的地方。
“不介意的话……”我挠了挠头,略带几分羞愧,“有点乱,稍微收拾一下……再换个床单被褥——”
“谢谢。”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好像很满意般欣然接受了。
猫二初给人的感觉正如那时凛冬将至的天气般,深沉寒冷,不可逆转,似乎与万物生死无关。
听说过关于山姥的传说吗?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甚至怀疑猫二是不是由山姥所幻化的,洞悉人心,好像永远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后来我觉得是自己想错了,猫二并不是如一个超然的智者通晓一切,凌驾于尘世之上,他只是对绝大数人和事都不在意罢了。
休息的时候,他几乎从不跟店里的人一起聚餐、玩乐,要不是之后有看到小白,我甚至怀疑他根本没有朋友……偶尔露面,大家的话题他也不怎么参与讨论,他不在意自己今天中午吃什么或者今天中午吃了吗,更不在意店里的同事理了一个奇怪的发型……这秒他也许直视着你,但谁也不知道他的心在想什么,精神又在哪里。他喜欢把自己关在二楼那个小小的天地里,讨厌被打扰(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在写小说),穿着“猫”的制服,真就像一只被圈养的野猫。
不得不说的一点是,即使是这样的猫二,他在工作时,总是十二分的认真,认真到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在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时,都很有自己的一套,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在收集感兴趣的故事,并且依存着这种故事而活着。他穿梭在各个人的各个故事中,他可以成为是那些故事里的上帝,也可以成为那些故事里的人,他就是不想成为陆青哲。
那段日子,他住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有空的时候我就会去看他,看到那十多平米房间的小门外除了他的鞋子,还会有各种女人的高跟鞋……或者男人的皮鞋。我觉得在猫二眼里,这些人都是他的“故事源”,他们负责为他提供各种各种的故事,而他负责满足他们的酒瘾或者**,记录下那些故事。
其实在我看来,那时候的猫二似乎是处于一种“坏掉”的状态下的,他的眼神里已经渐渐不再透露出孤独,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空洞。
不详的预感终究变成了现实,那天猫二休息,他整夜都没有出现,在关门后,我有点饿,想煮面的时候顺便上楼去问问他饿不饿,之后我就在旁边的卫生间里发现了他。与其先说是发现他,不如说是地上的那摊殷红先扎进了我的眼睛里。
“喂!你要死也别死在我的店里啊!”我很生气,冲上去就是一顿大骂。
“放心吧,我口子切的浅,死不了,”猫二握着割腕的手臂,递向我,并抬起头冲我笑笑,他脸上已经很久没露出过任何表情了,他像是一场大梦初惊醒般,那时我竟然从他苍白的脸上看到了几分生机,“你看,血差不多止住了。”
“你丫混蛋吧。”
那时小白还在沥城大学读书,思来想去,我还是不放心猫二,并用他手机给小白打了个电话,等小白急匆匆赶到的时候,我已经给猫二包扎好,他正一脸平静地坐在床沿,而我则是像上辈子欠了他债一样在清理厕所地面。
小白见到这个略有点诡异的场景后,二话没说,上前就给了猫二一个耳光,紧接着就哭出声来,边哭边坐到猫二身边,还越哭越大声。
“求求你了,别这样了。求求你了……”
猫二用没受伤的手摸了摸被打的脸,转过头问了句:“小白,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小白哭得连说话都含糊了起来:“没有了……没有了……”紧接着她就抱住了猫二,边哭边摇头,生怕自己言不达意,“喜欢你……都来不及了,怎么……还……会有……不满呢?”
经过那件事后,虽然猫二仍像以前那样不爱说话,但我确实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而我也了解到,原来那次的“自杀未遂”事件是因为他写小说“走火入魔”了。
他把自己当作了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隐瞒自己同性恋的身份,与不爱的女人结婚,好在女人也不爱自己,两人维系着徒有其表的婚姻,双向出轨。后来自己的公司被妻子跟妻子的情人夺去,而他的情人告诉他自己患有艾滋,跟他在一起只是怕一个人孤独地死去。如此绝望的故事,似乎给了本就不知道为何而生的猫二一个能顺利死去的理由。
“原来你还会写小说。有想过投稿吗?”我问他。
“嗯……投了挺多家出版社了,都没有回应,”猫二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带着几分苦笑,“你说,我是不是根本就没这方面的天赋呢?”
“我是外行,也说不上什么……不过我有个朋友,他是出版社里的编辑,我可以把你的作品给他看看。”我指的是周修远,那时他仍在DL做着编辑。
猫二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果这次再不行的话,我就会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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