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我跟林玮廷所见之面仅有三次,但我却像是经历了他人生迄今为止最大的变迁般。犹记得他在阿九去世后,接受瑞本主唱一职之前,有段日子,是认真在做一个工作族的,那正是我跟宁可在申城实习的时光,也是我的病最严重的时候。
广告公司的加班时长不定,周五我跟宁可硬是在公司呆到了周六凌晨才回家,为的就是完成工作可以有个双休日,我想好好睡觉,宁可想好好约会。
将近四点,我跟宁可终于在那个小小的出租房内睡下了。
我似乎还做了一个短梦,梦里有个戴着面具的王子,他骑着马,马蹄声踏踏越来越近,而我却在城堡里疲累地钻进被子里,不想再听。
而事实上,王子不用骑马,直接打来电话。
“喂……”
“呃……还在睡喔?”
“嗯?”那头的台湾腔瞬间让我清醒了起来,一看屏幕果然是一串没见过的号码,“林玮廷?”
“就是我—”
“这算国际电话吗?我的话费……已经快没了……”我的头脑已经迅速开机并进入到了高速运转阶段。
“喂……我在申城啦!这是我刚买的电话号码……放心啦。”
“呼……”我长嘘一口气,淡定了下来,“嗯?你在申城?”
“喂你很过分耶,难得来一趟申城想约你出来见个面,你净担心些有的没的……”
“啊哈……啊哈哈……”我打着哈哈掩饰着些微的尴尬。
睡在身边的宁可转了个身。
我单手套上衣服,走进了卫生间。
“这你不能怪我呀……实习期间工资那么少,那么少的工资一大半都用来付房租,剩下的,能省就省。”我说道。
“这么辛苦喔……”
“话说你来申城做什么?是你朋友的病……”
“见面说吧。”
“也好。在哪儿见呢?”
“你洗漱一下就下楼吧,我快到你们小区门口的地铁站了……”
印象中,我在邮件中是有提过那个地铁站。
太阳还没完全出来,12月申城的早晨风吹在脸上脖上又僵又疼。
也许是因为周末,申城郊区的街上很是清冷。
我打了个寒颤,突然茅塞顿开,想起出门前死活找不到的围巾好像就在手上的拎包里。
正当我低头要打开包拿围巾的时候——
“不冷喔?”有人在身后问道。
我转身抬头,“嘶……好冷,”林玮廷不由缩了一下脖子,边拉着我走边说道,“赶紧找家店进去吃早饭咯!”
“要吃什么?”老板娘问道。
“甜浆……”
“咸浆……”
我跟他同时喊道,然后面面相觑。
“咸浆加个蛋,煎饼,还有油条。”林玮廷管自己点餐。
看着他大口吃着自己的早饭,我竟也觉得胃口大增。
“台湾人……都喜欢吃咸浆吗?”
“别的人我是不知道啦,小时候我妈给我做的就是咸浆,吃惯了。”
“原来是这样。”我咬了一口沾着甜浆的油条。
“啊……”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嗯?”
他抓了根油条,在我的甜豆浆里蘸了一下。
“你喜欢这样吃喔?”他吧唧着嘴巴问道。
“嗯。我小时候,我妈送我去幼儿园,呃,你们叫幼稚园是吧?送我去幼稚园的路上,我们就总在一家早餐店吃早餐,餐餐都吃豆浆油条,餐餐都这样吃。欸,林俊杰不是有首歌也是这样唱的吗?”
“嗯……不过确实还是比不上咸豆浆啊。”林玮廷感叹道。
“怎么会!我才想说都不是很懂怎么会有人喜欢吃咸豆浆。”
“无论如何,还是不错的。”
“当然,你也觉得好吃吧?”我得意了起来。
“我是说林俊杰的歌。”
“……”我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好吧。”
之后很长时间的沉默让我猝不及防,这让我想起,说到底,我们也并不是那样熟悉的朋友。而那段时间的我只要空气一旦安静下来,潮水般的压抑感就会涌上来,堵住我的口鼻,渐渐无法呼吸。
“你朋友……”我想问又不敢问。
“走了。”
“节哀……”我看着低头的林玮廷,很想扯开话题,“那你这次来申城……”
“啊就……年底了嘛,公司派我出差来申城的店做清算。”
“这样啊,”我注意到他的黑眼圈,“那你一定很辛苦吧。”
“你才是吧,看你两只眼睛里爆的血丝,感觉都要发射出激光了吧。”
“没有,没有啦。”我把最后的一点豆浆喝尽。
“你是打算留在申城了吗?”
吃完了早饭,很显然,我们都不想离开这有暖气的小早餐店。
“应该不会吧……我妈身体手术后不是很好,家里人一直希望我能回去。”我如实回答道。
“那还画画吗?”
我歪着头,“那你还做主唱吗?”他的眼睛,是那种不算很明显的双眼皮,瞳孔深棕,闪着亮光。
“这个送给你。”他没有回答,而是从包里掏出一张CD。
封面是一张白底的简笔画,画着一个弹着吉他的男孩。
“这是?”
“这是我高中的时候,自己灌的一张CD。”
“为什么没有再继续组团呢?”我仍是好奇地问道,“你明明就那么有才华。”
“是啊……为什么……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现在的自己了。”
我想起我们初次相识的那个音乐节,想起在音乐节上他对舞台上表演那副专注的神情,好像分明在说着,自己也是应该在台上表演的一员,而不仅仅是台下数千看客之一。
从早餐店出来,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了。
“欸,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可以带你逛逛。”我对林玮廷说道。
“不行吶……我要回台湾了。”
“这么快?”
“是啊,中午的飞机,是时候去机场了。”
“那你是专程来跟我吃早饭道别的?”我想起他的黑眼圈,应该是因为工作到很晚,明明可以睡迟点,还专程来跟我道别,我低下头鼻子有点酸,“每次见面都那么短暂,我都没来得及带你——”
他的手突然放在我的头上。
“加油喔。”林玮廷的声音温柔又清晰。
“你也加油。”
看着他转身离去,身形似乎比上次见面更消瘦了些,确实很冷吧,他的手插进了衣袋,走起路来整个人有点驼背。在台北,应该不会有这么冷的时候吧,我想。
初见他时的栗色头发不知何时已经被染回了黑色,在冬日的照射下,闪着我原以为只有在漫画里才看得到的光泽。
我紧紧攥着那张CD,一直站在原地。突然想起了什么,我飞奔上去,冲到他的面前。
“怎么了?”林玮廷好奇地望着我。
我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围巾,踮起脚给他围上,随着仍然紊乱的呼吸,心也一直噗通噗通跳着,以致于手也开始发抖,以前都没觉得我的围巾原来那么长,左三圈右三圈,还打了个死结,总算围好。
完成后,我觉得自己的围巾在他脖子上像个黄色游泳圈,在他一身黑的穿着中格外扎眼。
我低着头小声嘀咕着:“所有的节日,还有你的生日,希望你快乐……啊不,是每天,每天都希望你快乐。”
沉默了很久,我怀疑他是不是被我的围巾勒得不能说话,有点紧张地抬头看他。
“好,谢谢你的祝福。也希望你每天都快乐。”
“嗯。”
“加油喔。”他再次重复。
“嗯。再见。”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们俩,就像是患了同一种疾病的病人,好笑地互相在确认着生存并励志地为对方加油鼓劲,我们都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地在寻求着:对这个世界示弱、冷漠、妥协亦或是其他某种方式,只要能与之和好。
我并不知道跟林玮廷还有没有“下次”的机会再见,但他像是那段我处在极寒之中的一道意外之光,他与我相距甚远,远到让人感觉并不真实,但他确实存在过。我能侥幸存活至今,跟这个台湾人绝对有关。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亲爱的神,这世间所有的存在没有偶然,所有的失去都是必然。在得到与失去之间苦苦挣扎的人,若能搀扶着走过哪怕只有一段的路,都是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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