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宁可，本该在这年十月，一前一后地结婚。

　　都说婚礼对女人来说，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奔着“一辈子只有那么一次”的美好夙愿，很多婚礼在准备阶段就下足了心思跟工夫。所谓“梦想中的婚礼”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是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身着凤冠霞帔，共饮合卺交杯酒……还是在众人的瞩目下穿过铺满花瓣的草地，空气中充满着青草与不远处飘来的海风味道……又或是，找一家喜欢的酒店，布置着与婚庆公司来回商讨了很多次的装饰，屏幕上滚动播放着你们的感情历程……

　　而无论哪种，我都只觉繁琐冗杂。可以的话，如果能不办婚礼，那就真是太好了。

　　“我觉得从这点就可以看出，你并不是真的喜欢何泽啊……”宁可拿着小勺子在那块黑森林蛋糕上舀了一勺尝了一下，点点头，“哇，这个也好好吃……”

　　我在家换了身衣裳，就被宁可拉出来选婚礼蛋糕了。

　　而我之前所做的婚礼准备，也都是跟她一起的。或者说，正因为有她在，我才坚持了那么久。

　　“可是婚礼上选黑色是不是不太好啊？”我选择性忽略了她的前半句话。

　　“有什么关系，”宁可喝了口水，又舀了另一块慕斯蛋糕，“小瑜啊，你老实跟我说，你对何泽，这么多年了，有一点心动的感觉吗？我说的，是心动。”

　　很明显她并没有想放过我的意思。

　　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但我脑中突然又浮现了在车里的那晚，觉得心口一阵闷痛，猛灌了几口水。

　　“我跟你说啊，昨晚，跟我家那位做的时候……”

　　“咳……”我一时没稳住，水进入了气管，“咳，小可，其实我对你们的性生活一”

　　“睡过去了。”宁可丝毫不理会眼前的我，淡然地补充道。

　　“啊？”我倒是没想到这后续。

　　宁可右手托腮，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用勺子不停拨弄着盘子边沿的奶油。

　　“为什么你会觉得，挑婚纱，选酒店，选蛋糕，选喜帖的款式……这些事情无趣呢？在我看来，结婚，也就只有这些事情最有趣了。”

　　见我没有说话，宁可突然抬起头，继续自说自话：“感情总不能靠着心动维持吧，那不早晚要得心脏病啊。”

　　我点了点头，瞥见桌上十几盘小蛋糕，突然想起了这次行程的真正意义：“你选好了没有啊？”

　　“选好了啊，从进门那刻开始就选好了。”宁可用勺子指了指我身后的橱窗。

　　她最后选的是，放在橱窗里做展示的那款六层翻糖蛋糕，精致而昂贵，但我跟宁可尝都没尝，也都知道，那并不好吃。

　　“婚礼准备，是有趣给新娘的，婚礼本身，是展示给别人的。”

　　正当选好款式，交代好日期以及付完定金，我们走出蛋糕店时，遇到了宁可的哥哥。

　　宁可有个哥哥，叫宁定。

　　我跟宁定有过几面之缘，他对我点头示意，而宁可则仿佛没有看到一样，擦身离去。

　　亲爱的神，有些人，看上去乐观积极，好像比谁都把这生活品得仔细透彻，但只有自己知道，那些在地心深处的溃烂，从来就没有痊愈过。在偶尔要烂出地表时，就在上面栽棵树、种朵花，最后成为一片茂密的森林或者灿烂的花园，在太阳照射下，闪烁出诡异的光芒。

　　开学第一天，光是收费、大扫除，就已经让我应接不暇。面对三十多张脸孔，我不免有些措手不及。虽然我不是师范生，但在大学里考取过教师资格证，不算无证上岗，在假期里也有做过家教的经历，但如此正式的阵仗，确实是第一次。

　　忙碌的时间不如之前，流失得飞快。当我让全班学生排好队走出校门时，已经快到下班的点了。当我刚要转头回办公室时，有个小男生向我走来。我认得出这是我们班学生，但我实在记不得他的名字。

　　“奕老师……”小男生满脸委屈的样子。

　　“怎么了？”

　　“这学期我不想再当语文课代表了。”

　　“啊？为什么呢？”其实我这才知道这小男孩是我的语文课代表。

　　“要做的工作太多了一”小男生眼泪汪汪。

　　我努力憋笑，心想着，上任语文老师到底是给他安排了多少工作，才让这孩子心里落下了这样的阴影。

　　“宇宙！”寻声望去，我看到一个男人在向我们这边招手。

　　我眼前的那个小男生转头望了一眼，又再回头对我说：“我爸爸来了。”

　　我蹲下来，举起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这样吧，你回去问问你的爸爸妈妈，自己也再好好想想，明天再跟老师说，你到底想不想当课代表行吗？”

　　这个被叫做“宇宙”的小男生点点头，擦了擦眼泪，“奕老师再见。”

　　“嗯。再见。”

　　我目送着他走到他爸爸的身边，他的爸爸伸着脖子一直望向我这个方向，“宇宙”走到他身边他也只是摸了摸头，仍然没有把目光收回去。

　　我略感不自在，只好在微笑向他点头示意后，转身离去。

　　奇怪的父子俩。

　　等我回到办公室，又有个奇怪的小男生在等我。

　　“呐，奕老师回来了。”

　　这是个又瘦又矮的男孩子，背着大书包，显得整个人更加迷你。他怯生生地站在那里，看到我的一瞬间又急忙低头。而此刻的我，正在脑中极力思考：这是不是我班上的学生？我怎么好像又没印象……

　　我在自己座位上坐了下来，那个男孩子走了过来，我发现他的鞋子有点破旧，穿的T恤上的小狗印花已经被洗得糊了不少。

　　他从身后拿出一朵纸花，递给我：“奕老师，这个给你。”

　　我接过，“送给我的？你自己做的？”

　　他仍然看着地面，轻轻地点头。

　　“谢谢，”我微笑着，但也觉得好奇，“你好像不是我们班的，你怎么会认识我？”

　　“我是一年级的，”小男孩抬起头，“我舅舅叫我放学后来找你。”

　　“你舅舅？”我知道了，那是靓靓。

　　“我舅舅说，上次你让他考虑的事，他答应了。”小男孩吸了吸鼻子，转身离去。

　　“欸一等等。”我突然记起点什么，急忙从包里翻找，还没等我找到，小男孩又跑了回来，扒着门沿说：“舅舅说，别针就送给你了。”

　　我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对他招招手，示意让他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苗辰。”

　　我干咳了几声，压低了音量，看了眼周围的老师们都没把目光投向这边，才安心问道：“你舅叫什么？”

　　“阿祖。”

　　“噗一”我不由得意地笑了出来，陈老师好奇地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全名呢？”

　　“不知道，我妈叫他阿祖。”

　　我手里攥着苗辰给我的纸花，看着他一蹦一跳地离开了办公室。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庆幸，自己的工作，大部分时间是与这些孩子们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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