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外套跟包，我推开了大门。
一阵冷风吹来，提神醒脑，我的脸有点发僵。
XY酒吧的选址很好，在浣城这座小城市最繁华的地段，可能是因为跨年夜，一片灯红酒绿，明明过了12点，街上还是有不少来来往往的行人跟车辆。
我把脖子往大衣里缩了缩，肚子发出声响，才记起今天从中午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了。我走了几步，拐进一个巷子，跟之前的高楼大厦完全相反，这是一个极为接地气的夜宵摊一条街。我平时很少有机会来这边，今天也算难得这个点还在外面晃荡，想来吃顿烧烤。
正在犹豫去哪家的时候，在我右眼所看到最近的一张桌子上，有个人张着嘴正打算把一串烤串送入嘴里，却停下了动作，半眯起眼睛地看着我。
我抿嘴笑了笑，快步走了过去。
“奕老——小奕妹妹！”辛大地放下烤串，对我招招手。
跟他同桌的还有四个男人，辛大地把他左手边的男人连带着凳子一把拖开，又一转身把隔壁空下来的凳子放到了他的身边，拍了拍，“过来过来！”
等到我坐下，我才开始有点后悔，一桌的男人都对我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位是？”
“我儿子之前的班主任，你们可以叫他小奕老师。”辛大地替我回答着。
“那你怎么叫人家妹妹啊？我也要叫她小奕妹妹。小奕妹妹，要不要喝点酒？”旁边的男人说着说着，就把一小杯白酒放在了我的面前。
“别瞎胡闹，她现在不是我儿子的班主任了，我当然不用叫她奕老师了，”辛大地一边说着一边把那杯白酒挪到了自己面前，“关系不铁，别乱叫妹，关系不好，别耍流氓。”
之后他们喝酒聊天，整个过程，我都鲜少说话，只顾吃东西，虽仍是我不擅长的社交氛围，但总觉得身心比之前在酒吧轻松多了。
有个已经醉得满脸通红的大哥，伸着手隔着一个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小奕老师。”
“喂！”辛大地喊道。
“没关系的，”我放下了烤串，转头看向他，“您说。”
他指了指辛大地，“大地，好人！他前任媳妇儿，坏。离了，早该离了。”
“老赵，你喝多了……”辛大地有点局促地说道。
“你瞎啊，你他妈哪只眼睛看见我瞎了？”那位赵大哥话语刚落，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不对，你他妈哪只眼睛看见我醉了啊？”
全桌人开始发笑。
“别打岔啊，兄弟们。今儿不是我生日么，我的愿望就是，大地能有个好伴儿，别再孤孤单单的了。”
赵大哥全程盯着我看，就算我再不谙世故，我也懂个中意思。
“呃……”我犹豫着要不要搭话。
辛大地忙说：“老赵，你别耍酒疯了啊。”
赵大哥突然笑起来，“玩笑啊，开玩笑。我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强求。”
正当我以为这个话题能就此打住的时候，“嘭——”赵大哥一下子将辛大地面前的那杯白酒又放到我面前。
“这样吧，那小奕老师要不就干一杯，要不——”赵大哥低着头停顿了一下，“就亲一下我们大地吧。”
对于中国的这种“酒席文化”我早有耳闻，也感受过几回，只是身边的人都知道我生性冷淡，一副愁云惨淡的嘴脸，对我几分畏惧几分不解几分漠视，所以主角从来都不是我。
我看着那个红脸的赵大哥，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地，叹了一口气，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饭。
“我喝吧，我喝，”辛大地两头为难，满脸抱歉地看着我，凑近了我的耳边说道，“对不起啊小奕，早知道放你走了——”
说完他就又一次想要拿走我面前的酒杯。
倏地，我抓住他的手，转过头，还没来得及看清他那张惊讶的脸，就歪着头在他的嘴上啄了一下。
全桌六个人一片沉寂。
“哇。”赵大哥首先发出了一声感叹，像是瞬间酒醒一般，眨了几次眼，又晃了晃脑袋。
不要问我为什么会那样做，我自己也答不上来。
夜宵结束，辛大地三三两两地把几位大哥扶着送上了出租车，只剩下我跟他在路口站着。
“真是不好意思。”
“没，没关系。”我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因为他一直满脸抱歉的样子而变得尴尬起来。
“那我跟你坐同一辆出租车吧，先送你到家。”说着他就伸头去看有没有路过的出租车。
“你房子，盖好了吗？”
“嗯，在那几个大哥的帮忙下。”
“那带我去看看吧。”
“可以啊，”辛大地一口答应着，“等哪天有空了——”话音未落，他转头正对上我的目光。“等……你不会，现在，想去看吧？”
我点点头。
这是今天第二次看到满脸震惊的辛大地了。
“小奕啊，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感觉你今天很奇怪啊。”
“……”
“啧，你这个年纪，肯定是为情所困，想让我开导开导你？可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离异的成熟男性啊，这样——”
“……很烦。”
“什么？”
“我说，情啊，爱啊，很烦。你能不能不再提了。”
“啊？哦。”
“我父母都出门了，最好的朋友嫁人了也不好去住她家，我就是不想一个人回到空屋子，”我自顾自地说着，“你那房子，挺大的吧，房间也多，就当，做一晚的房东，不行么？”
“……行吧，”辛大地双手交叉在胸前，踮了踮脚，呼出一口气，轻声说，“好险。”
“嗯？”
“差点就自作多情，管不住自己，去对面便利店买东西了。”
“啊？”隔了几十秒，我才听懂他话里的含义，“喂！”
“喂什么喂，单身男女其中一方提出要去另一方家里，不都是‘OK’的意思吗？”辛大地还用手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O你个鬼……”
当了辛大地的家，比起上次只是一个“房架子”，这次果然已经多了不少家装，更像个家的雏形了。走到二楼阳台，周围一片夜色茫茫，冬季的田间睡得很早，不时传来阵阵烟火声打破宁静，远处几点路灯闪着，我看了眼手表已经凌晨两点了。
“啪——”我听到身后传来开易拉罐的声音，我转过头去，看见他手里拿着两罐啤酒，他把另一罐放在我面前的阳台围栏上，“要么？还是给你去倒水？”
我摇摇头，没有去拿那一罐啤酒，反而去抢了那罐他正要喝的。辛大地并没有计较，又开了一罐。
“呃——”
“呃——”
我们俩几乎同时开口。
“你先说。”辛大地说道。
“你……你有可以给我穿的裤子么？”我几乎是哭丧着脸，那条连衣裙实在是压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这条是新的……”过了一会儿，辛大地递给我一条军绿色工装裤，“其实我也不确定……感觉上是吧……”
“感觉上？”
“嗯……因为我一模一样的裤子实在太多了。”
“好吧。”
我在卫生间里换裤子的时候，看到洗漱台上，一只牙杯，一只牙刷，一只牙膏，一个剃须刀，还有一瓶洗面奶，一瓶男士用的面霜……不免有点辛酸。看到镜子里，着装怪异的自己，也再次疑惑着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再回到阳台上，一身轻松。
辛大地往左边指了指，“你今天就睡旁边这间吧。本来是给辛宇宙的。”
“喔……好。”
辛大地头一仰喝了口酒，舔了舔嘴唇，“我还是得就赵大哥的事跟你道个歉……他们……其实不坏的。”
“嗯。”
“还有就是，赵大哥说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我离婚，错不在我前妻，她，也不坏。”
“嗯。”
“我们冷静想了很久之后，和平分手的。”
“嗯。”
我用左手背撑着自己的左脸，右手晃着那一罐啤酒，想起了几小时前在酒吧的情景以及杨逸，还有那天午后在冬阳下发着光的徐雁北，精神恍惚，听不进辛大地更多的话。
“哦对了。”辛大地说道。
“什么？”我转头看向他。
“新年快乐。”他拿着酒罐子跟我干杯。
远处突然又放起了烟花。
“嗯。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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