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画得比我本人好看。”靓靓看着我的画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公寓，屋子很大，干净得就好像没人住一样，也没有什么味道。想当初，宁可是以“养人气儿”为由说服了靓靓来住，不知道她看到此番情景又会怎么想。

　　“怎么会，画终究只是画，哪有真人鲜活立体啊？”我说道。

　　“鲜活……立体？”靓靓嘴角笑了一下，嘀咕道，“原来会画画的人喜欢这样形容啊。”

　　“哦，对了。这个，早就想给你了。”我拿出信封，本来还是全新的信封，因为在我包里放得久了，皱了许多。

　　靓靓放下了我的画，目光移向了信封。

　　“我们是朋友，但这钱一开始就是说好的，一码归一码，”我看到他神色有些犹豫，有些着急地解释道，“你就收下吧。”

　　“朋友……”靓靓轻声说着。

　　“怎么了？”

　　靓靓摇摇头，“我很久都没听到这个词了，奕老师。”

　　“嗯？”

　　靓靓从冰箱里给我跟自己都倒了杯牛奶，问道：“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啊，有个表哥，还有几个堂弟堂妹……”

　　“我有三个姐姐。亲姐姐。”靓靓平静地说道。

　　“嗯，你上次说过了……”我有所察觉，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跟你姐姐们，关系不好吗？”

　　“我有三个姐姐……”靓靓喝了口牛奶，像复读机般又说了一遍，“大姐叫招娣，二姐叫来娣，三姐叫盼娣。而我的本名，叫谢祖辉。”

　　光是介绍完名字，他就深吸了一口气。

　　靓靓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农村，进出村都得翻山越岭。

　　他的母亲不是本村人，有精神分裂，但因为长得好看，十几岁的时候被家里人卖给靓靓的父亲。

　　父亲嗜赌又嗜酒，在靓靓的童年里，父亲就没有几次清醒的时候。从靓靓的三个姐姐的名字里就可以看出，这个家里，渴望一个男孩。

　　“一开始我以为他想要个男孩，是因为男孩可以传宗接代，”靓靓木然地说着，好像这些事都与他无关，“可现实却刚好相反。”

　　“相反？”

　　“他想要个男孩，是因为男孩不会怀孕。”

　　靓靓皱了皱眉头，用手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因为迟迟没有生出儿子来，他就打骂三个姐姐，从我记事开始，三个姐姐都是蜷缩在角落里，最开始是害怕，后来是冷漠，最后就变成嘲笑了。大概……是觉得我很脏吧。”

　　“我从小就被打扮成女生的样子，没有自己的衣服，穿的全是姐姐们的旧衣服……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男的，还是女的……”

　　“你说我妈？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我没有关于她的记忆。只觉得很羡慕，活着像炼狱，能死真是幸福。”

　　“那个人？”提起父亲，靓靓突然笑了起来，“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冬天，刚过了年，他一宿没回来，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淹死在了村口的水池里。村长他们说，是因为他酒喝多了，没踩稳，自己掉进去了。可事实，谁知道……我只知道，他死后，三个姐姐，喝光了他所有的酒来庆祝。”

　　“然后我感受到了作为唯一一个‘儿子’的‘优待’……三个姐姐为了争我，撕破了脸。谁都想离开那儿，谁都想，带着我离开那儿。因为我能赚钱。”

　　“没读过几年书，也不想。事儿很简单，报酬又高，我也只会做这事，为什么要读书？”

　　“她们僵持不下，三个人就以一种诡异的形式维持着那个家的平衡，而我则是被锁在一个小黑屋里，有时客人少，有时客人多……”

　　“我偷偷逃出来了，”靓靓的牛奶已经全部喝完了，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别看我这样，即使是在最难的时候，我都没想过死。老天让你出生在这个世上，总有它的含义。我也不怕死，但如果不是无法预料与避免的天灾人祸，我愿意活着。”

　　“赚很多钱啊。去各地看看。”

　　“理发店的老板人很好，教我理发，虽然手艺还没学好，但也算是学会了另一个赚钱的手段，哦，对哦，”靓靓突然想起了什么，“做模特是第三个……谢谢你。”

　　靓靓平静地叙述完了他活到现在的经历，一些我需要消化很久或是想象不到的事，他都像是讲述吃饭睡觉之类的事一样普通地带过。

　　“看来我得重画了，”我歪头看着靓靓，“这画得根本不是你嘛……只是我以为的你。”

　　“这有什么，你现在以为的我，发生变化了吗？”靓靓扬起嘴角诡笑了一下，“说不定我刚才都是骗你的呢？”

　　“啊？”

　　“说不定，我只是一个爱穿女装的变态，然后被家里人赶出来了而已。”靓靓耸耸肩。

　　“好吧……”

　　“不过，我不能给你当模特了。”

　　“你上次说你要离开这边是吗？”

　　靓靓点点头，“我在这边待太久了，久到居然会被二姐找到……”

　　“靓靓，其实你知道身边也有很多人是关心你的，是真心待你好的。”我安慰道。

　　听了我的话后，靓靓的视线望向了身旁的茶几，那边放着一个塑料袋，我认出那是上次Tony手里的那个，里面的日用品似乎被拿出了几样。

　　“那又怎么样？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太复杂的我不懂。不懂情感，甚至也不懂自己。这样只会无意间伤害到别人。等哪天，我知道了自己到底是谁，再去考虑吧。”

　　第二天，靓靓拖着个大行李箱，来到了自己曾经所在的出租屋。

　　苗辰在上学，二姐夫在工作，家里只有卧病在床的二姐。

　　“这房子，你们可以住到年底，之后的房租得靠你们自己付了。”靓靓站着，漠然地看着二姐。

　　“你要走吗？”二姐声音嘶哑，她问靓靓。

　　靓靓没有回答，只低着头从包里拿出一沓钱，他的动作有点慌乱，仔细看手都在颤抖。

　　“这是我全部的钱了，治病也好，给苗辰也好，都随便你。”

　　“小谢……”二姐咳嗽着，伸着手，想起身抓住靓靓。

　　靓靓没有去抓她的手，只是把钱放在二姐的枕头边，盯着她的眼睛决绝地说道：“只有一个条件。你就跟另外两个说，我死了。从这秒开始，谢祖辉已经死了。这辈子都别来找我了。行吗？”

　　二姐缩回了手，眼里有些畏惧，想说些什么，但还是闭上了嘴巴，只缓慢地点了点头。

　　靓靓直起上身，抓住行李杆，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出租屋。

　　靓靓走的那天，理发店店长开车送他，副驾驶坐着鸽子，他则是跟Tony坐在后车座。一路上，店长伤心欲绝，满是不舍，恨不得绑住靓靓不让他走，鸽子则是一直安慰着店长，而Tony一言不发。

　　到了车站后，靓靓对店长他们表示了谢意，正要进站的时候，又转身来到Tony面前，从袋子里拿出一把小剪子，塞进了Tony的手里，之后转身离去。

　　从此，靓靓就在浣城消失了，就像人间蒸发般，虽然遗憾，但我也做好了跟他此生都不会有机会再见的准备。

　　亲爱的神，这世上也存在着一些事，发生了，这辈子都注定无法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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