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祭天大典那天，除妖师沈氏一族，全族人站在已经搭建在江边的高台上，念咒施法。沈佳人的父亲站在最高处的中央位置，穿着鲜红的祭服，透着威严与神圣。就在此时，谁也没有想到，在一旁的沈佳人，突然魔怔一样，头也不回，跳下了高台。

　　瞬时，以沈佳人的落水点为中心，圈圈猩红弥漫开来，连带着天尽头，都是一片血色。

　　水怪遂被降服，浣江恢复了平静。

　　可刚落入江面后，沈佳人就觉得有些异常，自己并没有被江水淹没，身周围出现了一个球状保护层将她围了起来，她越沉越深，竟昏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躺在江边，天色已经全黑了。

　　“醒了？”

　　“你是？”沈佳人看着面前身着褴褛的男子问道，“我没死么？”

　　“清玉妹妹。”听到声响，许舍疾也赶了过来。

　　“许公子？”沈佳人一头雾水，眼前的人，像许舍疾又不像，不如说他甚至不像一个人，身体呈半透明状，说是走路不如说在飘，此时的许舍疾更像是怪谈中提到的孤魂。

　　“正是。”

　　“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沈佳人茫然地又环顾了四周，问了一连串问题，“我这是在人间还是地府？水患……除了吗？”

　　许舍疾笑了起来，耐心地一一解释道：“在下已经去世了，清玉没死，水患已除。”

　　“什么？公子已经？那我没死的话……水患……又是怎么除的？”

　　“是这位许官人把在他体内的灵丹还给了我，我恢复了神力，除水患，便不在话下。”水怪说道。

　　“那公子……是真的死了么？”沈佳人眼眶泛红。

　　“不碍事，在下本就是风中秉烛，能救你一命，是幸事。”许舍疾满是淡然地说道。

　　“我劝你不要再回去了。”水怪说道。

　　“为何？”

　　“你那父亲，本就有意让你代替他跳江。”水怪回答。

　　沉默片刻后，沈佳人抬起头，“但父亲永远是父亲，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你已经报了，”许舍疾说道，“全城的人都知道，是你的一命换了你父亲的一命。”

　　“……”

　　“我们的意思是，现在你的命，就是你自己的，”看着不再言语的沈佳人，许舍疾蹲了下来，“不要去管既定的婚姻，也不要去理会你族里的繁文缛节，天高海阔，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自然，你若想回去，也可以回去。”

　　“那你呢？”

　　“我？我已经——”

　　“他，自然是跟我回到江中，一起修行，”水怪抢话道，“他肉身不存，魂灵破损，如果不管他，他就会在这人间永世游荡，进不了轮回。若跟我潜心修行，说不定还有机会，转世为人。”

　　“他言重了，并不如此惨烈……”许舍疾看着沈佳人听闻水怪的话后泫然欲泣，急忙安慰道。

　　“……沈清玉感激不尽，”沈佳人对两“人”行了个大礼，她看向许舍疾，轻叹道：“公子，若有来世，小女子——”

　　“别磨蹭了，他跟我，都离不了水多久。”水怪提醒道。

　　到了离别的时刻，尽管沈佳人再三回头，终归还是离开了许舍疾的视线。

　　六十五

　　又到了一年中，许小海最讨厌的时候，浣城的雨季来了。

　　自从车祸后，即使许小海现在可以正常走路，不认识他的人完全看不出他的腿疾，但每当阴雨天气，许小海就像个久经风湿的老年患者，两条腿的骨头就像被无数小针刺穿皮肤脂肪，一直扎着，又痒又痛。尤其前两年，许小海疼得恨不得在每年的这个月直飞撒哈拉，而今年症状像是有些缓解了，实在不行，就吞两颗江心备着的止痛药。

　　雨季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每晚，江心在睡前都会询问一下要不要等许小海睡着后，他再回房间，但都被许小海拒绝了。“醉酒呕吐事件”后，许小海与江心之间并没有更多进展，许小海认为这不是个好时机，也怕自己一旦睡着后，又说梦话喊着疼，江心肯定会留下来帮他揉腿，这样一来，江心就没有安稳觉可以睡了。

　　看着玻璃窗外淅淅沥沥又开始下的雨，桌子下许小海的双腿换了很多个姿势，仍是不太舒服。

　　“你真的太难约了吧？我以前追女孩子都没那么用心过！”方登明抱怨道。

　　“我……职业特殊啊……”许小海心虚地解释道。

　　在方登明与许小海重逢后，方登明每当空闲就会来找许小海，有时会送点水果，有时送点啤酒饮料，有一回甚至还送了他一盒进口巧克力。

　　“这是一姑娘送的。我不要，她还哭。”方登明解释道。“那是在跟你表白啊。”许小海回答。

　　“可我不喜欢吃巧克力，我也不喜欢那姑娘……”

　　“呸。”小齐小声轻蔑。

　　面对方登明的不断示好，许小海无力招架，又畏惧其警察身份与身手，不敢发怒。

　　“我觉得这小明不正常啊。”小齐说道。

　　“什么意思？”许小海问道。

　　“他……是不是喜欢你啊？”话刚出口，小齐又摇摇头自我否定，“不可能啊……”

　　“怎……怎么可能啊……”许小海结结巴巴地说道。

　　“不不……我认识他的时间也不算短，确实也没听说他有女友……”小齐忽然坏笑着看着许小海，“说不定……班长大人就是他的菜呢！你们不还是同窗么……说不定……人在读书的时候就看上你了呢！”

　　“可去你的吧，那么有想象力你去写小说比做保安有前途多了！”

　　“有道理啊班长！”

　　“你再多话小心我跟领导举报你啊！”虽然许小海不相信小齐的胡言乱语，但心里也不免犯起嘀咕。久而久之，许小海也开始驱赶，但不管赶他几回，方登明就像是神话里的西西弗斯，完全不知道放弃。只好答应方登明，跟他出来见一面，好好聊聊。许小海没跟江心说这事，出来时竟有些不安，还有些后悔，早知道不回来做保安，像江心那样转行，兴许就不会遇到他了。不过后来许小海才知道，在沈宅门口，方登明就远远发现他了，自那后，便也开始在调查许小海究竟死没死，所以不管做什么，会遇到的终究还是会遇到。

　　“行，”方登明点点头表示理解，“那也谢谢你今天肯出来见我。”

　　“你客气了，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

　　“真的么？”方登明突然激动了起来，“你真的还把我当朋友么？”

　　“啊……是……是啊。”看着兴奋的方登明，许小海犹豫了起来。

　　“小海，你还记得，我们以前是一个篮球队的么？”

　　“记……记得啊。”许小海觉得大事不好，方登明终于要切入正题了，心虚地回答。

　　“我现在还时常怀念，我们一起打篮球的日子……”

　　“嗯……”许小海不安地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如果不是你出了一连串的意外……就像那天，我一直后悔，如果我没有帮你叫那辆车，而是你自己——对不起，你是不是不愿意回想这一切啊？”方登明问道。

　　“不会，都……过去了。”

　　“我也不是故意揭你伤疤……只是如果我不先提起那些事，就无法继续我接下来要说的事……”

　　“……什么事啊？”许小海脑海中又开始不断回想起那夜在宾馆里的画面，咽了口口水。

　　“我想请求你一件事，我想回到我们那时的日子……”方登明顿了一顿，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般猛抓住了许小海的手。

　　许小海吓了一跳，也来不及甩开，心里一根弦被重重拨了一下，一瞬间忘了腿疾，也忘了呼吸。

　　“我想请你成为我的——”方登明顿了顿。

　　“对不起啊小明我有喜欢的人了！”

　　“请你成为我篮球队的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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