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大帅府仍旧灯火通明,沈崇楼未曾到床榻上休息片刻。
瀚哲瞧着时间已经很晚,再不休息,过会儿,就该天亮,于是他上前提醒沈崇楼:“休憩片刻吧。”
沈崇楼的视线,一直落在秦夫人招供的罪状上,听到瀚哲的话,他这才回过神来。
今夜,寒气尤为逼人,偶尔下面的人进进出出,放了冷气进来。
薄薄的雾气不一会儿侵袭在了玻璃灯罩上,里面的光,仿佛一下子模糊了许多。
可无论多冷,他仿佛感觉不到似的,愣住的神情,当手往狐裘里一放,暖意裹住了他的手背。
沈崇楼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他缓缓起身,对瀚哲道:“你也去休息吧。”
瀚哲见他要里屋去,手里拿着的电报,悄悄地塞进了袖口中,瀚哲想等沈崇楼休息好了,再将东西给他瞧瞧。
云家,原来,也如此难缠。
沈崇楼前脚还未踏进内堂,外面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沈崇楼听到之后,顿住,反头看匆匆而来的人。
沈崇宇满头的雪花,肩头也有不少,他脸上都是慌忙的神色,好似听到了不得的事情,需要得到沈崇楼的特赦。
“你当真要弄死秦修远?”沈崇楼难以相信,他细细地盯着沈崇楼,焦急地等待着沈崇楼的答案。
沈崇楼没想到第一个给秦修远求情的人会是沈崇宇,这是他敬重的二哥,也帮过他不少忙的二哥,若沈崇宇真的开口了,他会为难。
“二哥,这么晚,你应当在睡觉才是。”沈崇楼如此道。
沈崇宇深锁眉头,紧紧地盯着沈崇楼,再次追问:“你明知晓,真正贩卖大烟的人是谁,为何要昭告天下你要秦修远的命?你为何非要了他的命?”
沈崇楼不知沈崇宇究竟为何这么激动,接连说的话,都是在告诉他,沈崇宇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缘由。
“他自愿的,我可没非要他的命,况且……”沈崇楼如此道,他的眼皮微掀,看向沈崇宇,仿佛在表达他的不满,“你是我的二哥,不是秦修远的二哥,即便真是我做的抉择,你应当无条件站在我这边。”
沈崇宇却摇摇头,轻缓的嗓音回应道:“不,若你真这般做,我不会站在你这边。”
他的话音一落,沈崇楼抬手就将一旁摆放的物件抓起,紧接着,扬手甩了出去。
不偏不倚,东西砸在了沈崇宇的脚边,大厅内,突然响起震慑沉戾地嗓音:“沈崇宇!”
沈崇宇被沈崇楼这么一吼,怔在原地,吓得不轻的人还有瀚哲。
要知道,从小,沈崇楼不曾如此口气叫过沈崇宇。
哪怕当初沈崇楼知晓沈崇宇对沈如故也有不一般的感情,他都不曾发过火。
瀚哲看了看怒意冲冲的沈崇楼,再看看缓过神却反倒变得淡然的沈崇宇,这两人的倔脾气真像沈昭年。
沈崇楼的声音依旧夹杂着怒意:“你别忘了,他们秦家可是要了我们父亲的命,你如今在帮谁说话呢?”
“这是两码事,我一直以来,你做任何事我都无条件支持你,可我不希望你成为不分青红皂白的统帅,父亲他就是失了心魔,最后才遭遇那般下场。”沈崇宇不想让沈崇楼走父亲的老路,当然,他也有私心。
沈崇楼听到他的话,却笑了,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在稍显疲累的状态下,很是渗人。
“你究竟是在为我好,还是为了你的老相好?”沈崇楼沉声问了沈崇宇一句。
沈崇宇噎声,沈崇楼这话,着实让他有些心痛,他知晓沈崇楼拐着弯说的是谁,秦安容不是么?
沈崇楼朝沈崇宇一步一步走去,最后站在沈崇宇的面前,语气平和了许多:“二哥,我敬你,重你,但,不意味着,可以越矩。”
这话,听上去,像是劝慰,又因了沈崇楼轻缓的语调,不知道还以为只是在闲话家常。
可字里行间,都是掌管众人生死的人,说出来警告话语。
沈崇宇脸上多了凝重的神色,沈崇楼变了,当真是位高权重就不复往日吗?
“你再也不是我认识的三弟了。”沈崇宇没有辩驳,却如此道。
沈崇楼淡然的面色之下,隐隐约约有了一丝动容划过,他并不否认沈崇宇的话,反倒淡笑着点点头:“谁都会变的,我的好二哥,你也变了。”
“你也会再次动情,你也会被一个洗了鸦片烟又和父亲睡过的风尘女子迷了心智。”沈崇楼字字句句都戳中了沈崇宇的心窝。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沈崇宇一把耸住了沈崇楼的领子。
军服领子有些硬,可外面披着的狐裘又有些软,软硬之感夹杂在一起,沈崇宇另一只扬起的手扬在半空中,久久没有落在沈崇楼的脸上或者身上。
沈崇宇紧皱着眉头问沈崇楼:“为何不抓住我的手,你明明能够反应得过来。”
沈崇楼的敏捷程度很强,沈崇宇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方才若不是他这一拳没有落下去,沈崇楼只会结结实实挨上一拳。
“可你不是没有揍下来么。”只听,沈崇楼不急不慢地回答他。
沈崇宇似乎明白了什么,沈崇楼不是没有反应过来,而是笃定他不会下手。
“三弟!”沈崇宇痛苦地叫了一声沈崇楼。
沈崇楼见他的表情是如此狰狞,仿佛,被什么压抑着,需要得到沈崇楼的一个肯定答案,才能缓解。
可沈崇宇打错主意了,沈崇楼的态度如此坚决,他对沈崇宇道:“你也知晓我是你的三弟,既然如此,你就应当明白,秦修远说到底是外人。”
沈崇楼这是在给他下最后的通牒是么?若他再坚持替秦修远求情,便是在挑衅沈崇楼。
沈崇宇仍旧停在半空中的手,被沈崇楼轻缓缓地别开,他将手收了回去,耷拉在身体一侧,沈崇宇显得无精打采。
“都快天亮了,此时你回去,还能小憩一下。”说罢,沈崇楼转身决然离开。
沈崇宇跟着追了两步,见沈崇楼加快了脚步,他停下,道:“崇楼,他还是如故的丈夫啊,你有没有想过,如故是会伤心的。”
他竟搬出了如故,沈崇楼失笑,脸上隐忍发怒的表情,看得瀚哲心惊。
瀚哲暗地朝沈崇宇使了使眼色,示意沈崇宇不要再提,但二少似乎没有领悟他眼神里的意思。
“崇楼,我从未求过你。”沈崇宇叫住他,语气有些沮丧。
他直直地盯着停下脚步沈崇楼的背影,那笔挺又高大的背影,让沈崇宇后面想要对沈崇楼说的话,如数咽了回去。
只因,他那一刻意识到,沈崇楼再也不是小时候需要他这个二哥拿主意的孩子了。
沈崇楼决定的事情,他无法改变。
沈崇楼这时,缓缓转身,两个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开嗓问沈崇宇:“她来求你了吗?”
秦安容吗?沈崇宇摇摇头,他想去见她,可他的亲弟弟要杀掉秦安容的亲哥哥,他如何去见秦安容?
可当沈崇楼接下来的话从口中冒出,沈崇宇才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
沈崇楼说的是:“我就知道,她若不想让人找到她,必定连任何人都不再有联系,只是,没想到和你也断了联。”
沈崇宇是知晓沈如故没有被抓来江北的,但和如故有关的消息,沈崇楼封锁的严谨,不知是处于保护还是其它缘由,以至于无人在意到如故这名女子。
只是以前沈家的人,还是会私下议论,沈崇楼抓了秦家上下许多人,其中是不是包括沈如故?
或者,猜想沈崇楼早在南京就悄然放走了沈如故。
众说纷纭,沈崇宇没有去问,直到秦修远要处死的消息传来,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现下,沈崇楼还来问他如故的消息,想必,不是放走了,而是一开始在南京就没有抓到。
所以才要绑了秦修远是吗?沈崇宇反应过来,沈崇楼原来也是有私心的啊。
“你若真杀了秦修远,让四妹成了寡妇,她当真会躲你一辈子。”沈崇宇冷笑了一声。
这也是沈崇宇第一次用这样的表情面对沈崇楼,两个人虽不是同一个母亲,从小相处还算融洽。
如今,因了秦修远的事情,两个人关系一下子僵了,无论是沈崇楼还是沈崇宇心里都不好受。
沈崇楼将那份情绪藏的深深的,脸上依旧淡然无波,他对沈崇宇悠悠道:“秦修远已经不是她的丈夫了,他们各自签了离婚书,秦修远死了,她也算不得寡妇。”
“离婚?”沈崇宇的骨子里,还有那么一丝旧思潮。
虽说离婚如今也不是可怕之事,古代休妻例子也有,他还是有些没法子接受这样的事情在身边亲近人的身上发生。
沈崇宇深思,过后,才对沈崇楼道:“所以,你如今,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三哥,回去吧。”沈崇楼并未回答他,只是如此淡淡地应了一句。
沈崇宇也怒了,却无处将这股火撒出来,他更不能像沈崇楼一样随意抓着大帅府上的摆件甩出去。
于是,他扯住自己身上的披风,领口的带子被扯断,沈崇宇拽在掌心里,狠狠地朝地上扔去。
穿得淡薄的沈崇宇愤然离去,一头扎进了夜色里。
下雪的夜,声音格外清晰,沈崇楼能够听到沈崇宇从府外传来声音:“你若真杀了秦修远,我又无颜面对安容的话,自此,你不再是我三弟,我也不是你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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