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华盛顿联邦监狱。

　　春寒到来，几日连续的降雨给本来就阴森压抑的监狱又徒添了一抹潮湿。在这样的环境下，陆云的老毛病又犯了。

　　监狱每天会给囚犯一个小时自由活动的放风时间，一到这个时间，大家都表现得很激动，会各自出去做自己的事情。

　　牢房外有一个很大的操场，被高高的围墙围着，为了以防万一，围墙上还被网了一圈厚重的铁丝网，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操场上是黑压压的人，高处还站着值卫的狱警。他们手握着机关枪，来回地在望台上踱着步，警惕地盯着每一个犯人，生怕他们会有越狱或是其他的过激行为。

　　这一天陆云没有出去，他待在牢房里，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自己的铁床上，汗水浸湿了他稍显破旧的囚服。

　　天空阴沉得很，陆云在黑暗中紧咬着牙，努力让自己不晕厥过去。因为疼痛的原因，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入狱多久了。

　　刚进来的时候，联邦监狱会根据犯罪性质给每个犯罪的人安排宿舍。陆云是因为做了非法投资被抓进去的，他的另外几个室友犯的事和他差不多，大概是因为惺惺相惜，陆云在宿舍里日子过得并不算太糟。

　　可其他宿舍的人不一样，他们拉帮结派，陆云沉默内敛的个性在他们看来是一种挑衅，只是平时碍于陆云的身手和宿舍其他的人，他们一直没有机会动手。

　　现在机会来了。是隔壁宿舍的一个新进来不久的白人小伙子发现了陆云的不对劲。他太渴望能够在帮派老大的面前展示自己的“价值”了，以致于发现陆云的不对劲时，他几乎是以一种欢欣雀跃的姿态跑出去的。

　　陆云在黑暗中挪了挪身子，试图让自己起来，可后面失败了。他现在痛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不久后，陆云的床前出现了三四个白人。他们一脸戏谑地看着陆云，交谈的过程中时不时爆出几声大笑。

　　陆云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他知道这些人一直看不惯他，想把他这根刺给拔掉。他强忍着疼痛爬起来，然后坐在床上，双手撑着床板，目光沉着冷静地盯着领头的那个人。

　　领头收起了之前戏谑的神情，然后抬手捏住陆云的脖子，微微用力往上一提，看着他满是汗液的面孔说道：

　　“Ireallyhateyoureyes.”（我真的很厌恶你的眼神。）

　　此刻的陆云有如万蚁钻心般地难受，他根本没有半分还手的力气，只能像刀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他的脖子被领头捏得青筋暴露，可依旧紧抿着唇，自始至终都没有半句求饶的话语，只知道紧紧地盯着他们。

　　这彻底激怒了寻衅滋事的人。领头在陆云快要窒息的时候放开了他，恶狠狠地说道：

　　“Beathim！”（扁他！）

　　站在领班身后的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纷纷涌上前来，开始对陆云一顿拳打脚踢。

　　陆云本来瘫坐在床上，不多时便被扯落到了宿舍的水泥地面上。他一直紧紧地捂着胸口，加在他身上的拳脚很重，他却像个失了声的哑巴一般，不呼救，也不叫唤。

　　过了大概四五分钟，领头终于喊停。陆云缓了好一阵才颤抖着抬起头，却发现对方正在烦躁地解着腰间的皮带。

　　陆云终于不再淡定，脸上露出一丝惊恐的表情。他的脑海中飞速地闪过很多个画面，有他曾经听说过的，也有他在监狱里亲眼看到过的。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逃跑。

　　陆云用尽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试图跑出宿舍，快到门口时，那些人眼疾手快地将他拦下，然后把他用力按在了墙上，粗鲁地骂着脏话，一边奸笑一边开始脱他的裤子。

　　“操你妈！”

　　陆云浑身筋骨暴起，第一次恶狠狠地飙了脏话。他的双手被两个人紧紧地钳制在墙面上，越是用力反抗便被压得越重。

　　身后的人笑得更猖狂了，就当陆云还在想着如何逃脱时，他忽然感觉到背后的人用力朝他的臀部一顶……

　　陆云彻底顿住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凶猛的凉意从他的心间扩散开来，然后暴风闪电一般地蔓延至他的全身。

　　他开始忍不住地抽搐了起来，身体因为疼痛的原因不断地冒着冷汗，不多时整个人就如落汤鸡一般，狼狈得一塌糊涂。

　　那一瞬间，他感觉内心深处一直被他小心翼翼呵护的某样东西彻底破碎了。

　　身后的人不断地插拔着，嘴里尽是些污秽不堪的话语，可陆云却听不到，仿佛这一切都跟他无关了。

　　他脑海中所有的景象都开始混乱开来。它们就像一帧又一帧的电影画像，在刹那间扭曲在一起，然后快退，快退，最后停在了一幅静止的画面。

　　那是一座寺庙，明黄的蒲团上跪着一个女人，双手合十，嘴角荡漾着浅浅的笑意，正低头向佛祖求着什么。

　　美好，渐行渐远。

　　陆云彻底晕厥了过去，等到醒来时，他正躺在监狱的医务室里，周围站了一圈关心他的室友。

　　他们的眼神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陆云在里面看到了怜悯和同情。他缓缓收回目光，然后将视线定格在了天花板上，一动不动得像个活死人。

　　陆云的性格本就内敛低沉，常年累月生活在异样眼神的压迫下，他的内心看上去虽然强大，但在最深处其实早已脆弱不堪了。

　　他敏感于一切摧毁他自尊的事情，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一定程度上说，这成了压死他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个连尊严都没有了的男人，活着，不过是在苟延残喘。曾经，苏果是他世界里唯一存在的一丝光明，现在他却觉得自己连那仅有的温暖，都失去了拥有的资格。

　　他已经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三天后天气开始放晴，陆云的体力刚恢复不久便独自一人走到隔壁宿舍，找到了那个领头者。

　　牢房里的床铺都是上下两层的结构，陆云进去的时候，领头正站在一张上铺上面和另外一个狱友打闹戏谑。

　　“你……下……下来。”

　　陆云指着领头，面色低沉得有如一滩死水。霎时间，整个宿舍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他们直勾勾地盯着陆云看，仿佛在看这世间的一个怪物。

　　在监狱里，从没有一个人敢形单影只地到另外一个宿舍闹事，他们想看看，眼前这个看上去精瘦的黄皮肤小子，究竟是想干嘛。

　　领头一脸轻蔑地看着陆云，然后猛地从床上蹲跳了下来。

　　他的身高并不比陆云低，体格看上去甚至比陆云还要强壮一点。

　　“怎么？是为报仇而来吗？”领头用蹩脚的中文对着陆云说道。

　　陆云没有说话，握拳便朝着对方的脸部打了去。

　　领头被他的力量打得后退了几步，鼻间流出些许鲜血。宿舍其他的人见势就要扑上去，领头抬手制止，往前吐了一口血沫子，然后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摆出了一副接招的样子。

　　他很想知道，传说中的散打八段，身手究竟如何。其他人明白领头的意思，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在宿舍的正中央位置留下了一个足够大的搏斗空间。

　　陆云看着对面摇头晃足的领头，眼底开始显现出狠戾的神色。他伸了伸五指，然后猛地紧握成一团，一声不坑地抡拳朝对方砸去。

　　领头也不是吃素的，他矫健地一闪身子，躲过了陆云正面而来的攻击。可还没等他调整过姿势，陆云又抡起另外一只手臂朝他挥了过来。

　　领头连退几步避让着陆云的进攻，抬头，却看见陆云正对着他笑。那种笑容没有声音，只是咧嘴对着他，眼珠子里洋溢着吃人的光。

　　领头心里一阵发毛，张口大骂了声：

　　“Sheet！”

　　领头开始反击，疯了一般朝陆云扑过去。陆云闷声一哼，硬扛着接住领头朝他腹部砸来的一拳，然后双手使劲钳住他的手臂，再反向一扭……

　　整个宿舍的人都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以及随之而来痛苦的嘶吼声。他们没有想到，自己的老大会如此轻而易举地被陆云打败，一时之间愣在原地，不知道是该上前帮一把手还是继续围观。

　　陆云看着半跪在地上求饶的领头冷笑了一声，然后不断地伸拳，朝对方的胸口狠狠地砸了下去，一下，两下……

　　他的双眼因为充血变得很红，额头上的青筋毕露，杀意渐显。

　　再这样打下去，领头迟早没命。宿舍的人再也站不住了，他们蜂拥而上，将陆云围了个水泄不通，然后开始了一场混乱的厮打。

　　在不断地推搡与混乱中，陆云忽然感觉自己的左脸传来一阵火辣刺激的温热。他伸手一摸，全是血。

　　此时大家都停止了打斗，陆云看向包围着他的众人，发现其中一个手里正握着一根生锈的铁丝。

　　监狱里禁止囚犯携带或使用锐器，这根铁丝和铁网防护栏的材质很像，看上去是他们平日里趁狱警不备偷偷摸摸私藏起来的。

　　伤口被划得很深，陆云脸上咧开了一道大拇指那么厚的口子，可他却感觉不到疼。

　　伤口不断地往外涌着血液，顺着陆云剑削的脸颊流淌着，不多时将他整个脸上、脖子上、囚服上都染成了暗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领头的室友们相互交换了下眼神，又齐齐地朝陆云扑了过来。陆云紧咬着牙关，双手握成了拳，眼神里没有半点惧色，正面抵抗着众人的围攻。

　　他敢来，就没有想着活命出去。

　　最后，陆云体力渐渐不支了起来，那些人开始占据上风。快要被打死的那一瞬，他听到了狱警的口哨声。

　　视线是一片血红色，混合着房间里淡白的日光灯，开始扩散成了无数个重影。

　　在眼睑快要合上的前一瞬，他仿佛看到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少女朝他走了过来。她将脸凑到他的跟前，眼睛好像会说话，温柔地喊了他一声：

　　“陆云。”

　　声音越来越缥缈，最后化成一道烟，消散在陆云支离破碎的世界里。

　　自此之后，他真的，再也配不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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